这是赵孟頫的《调良图》。这件作品水墨人物和水墨的鞍马结合在一起，是一幅很小的作品，但是从这幅作品当中能看出赵孟頫的极高造诣。他擅长画马。也有一个传说，说赵孟頫画马不单是仔细地去观察生活当中各种马厩里的马，跑动的马，行止坐卧各种各样不同的神色，甚至为了画好马，在自己家里装马，把自己当做一匹马，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象马究竟是什么样子。建议大家看一本书——伍蠡甫的《名画家论》，里边专门有一篇论赵孟頫。关于《调良图》有一个专节就讲这一段话。实际上它的构图极尽巧思，风很大，把马的尾巴吹起来。他用几根弧线把整个画面贯穿起来，非常劲健的线条，表达风从西边往东边吹，马低下头，鬃毛飞扬起来。马的尾巴是在马的前身。缰绳的处理很巧妙，牧马的手是反拉的，放在自己的背后，这样就避免了重复。正常人拉一匹马，缰绳在人的身前。这幅画的这个姿势非常潇洒，很特别，有飘然出尘之思。他把衣服抖起来，看起来不像一般的牧马人，而是一个仕，一个读书人，姿势和一般马夫不一样。他身上衣纹褶皱的白描，线条功夫非常高级。

这是赵孟頫的书法。赵孟頫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说他练字是日书万字，每天拿毛笔写一万字以上，对晋唐以来各名家无所不临，而且研究得极为深透，以至于只要他临过的帖，一定可以乱真，完全让大家可以想象到这是王羲之写的、王献之写的、钟繇写的，不是赵孟頫写的，他的功力可以到这么深的地步。

这个是赵孟頫的行书《前后赤壁赋》，小行书，写得极精，点画极精，结体非常美。像“七月”的“月”字，就是从魏晋的书法里来，《初月帖》。现在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王右军《一门书翰》当中第一是王羲之的《姨母帖》，《姨母帖》中的“月”字就是这么写。他的结体和行笔的过程，都是直接继承了魏晋书风。所以在历史上，至少在元代，王羲之最好的传人是赵孟頫。这是赵孟頫的语录，“昔人得古佳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就是不要去找很多各式各样的碑帖，东临西临，没有用。古人，只要有真正的好的碑刻，几行字就足够，专心地学，能够学到它的精髓，足以名世，是可以传承后世的。“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兰亭序》是王羲之比较得意的、最重要的一件作品，也是现在传世的作品之一。“天下第一大行书”，如果好好地学，反复地学，不用怕比不过别人。赵孟頫一生最好的本领都是从《兰亭序》学来的，都是从王羲之的一些碑帖里学来的，如《十七帖》以及其他作品。所以赵孟頫学“王”，学王羲之，是得到其神髓的。

这是赵孟頫行书当中的一件代表作《洛神赋》。《洛神赋》，赵孟頫一生写了很多种，最好的一件在天津博物馆收藏。这件也是他行书当中的名品。这次也在展出，有机会可以仔细去看一看。这个字从他的行笔到结体，到整个布局的安排，妙到毫巅，不急不随，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收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从头到尾，一笔不懈。《洛神赋》很长，文字也不少，写得极为精到。如果要在元代找一个相对比较完美的艺术大师，那只有赵孟頫。

这一件是赵孟頫在没有做官之前所作。赵孟頫是吴兴人，就是现在的湖州。湖州当时有“吴兴八俊”，就是八个非常有本领的人，八个比较重要的有学问有修养的人。赵孟頫是吴兴八俊之首，仅次于他的是钱选（钱舜举）。赵孟頫是以全才（著称），山水、人物、鞍马，各式各样都会。钱选专攻花鸟。《花鸟卷》用了很多细碎的小笔触，但是充满了文人画的雅致趣味。他画的鸟有点呆呆笨笨，但很有情趣。他和宋人写实传神的花鸟画的路数不一样。这个鸟的眼神如果画得简笔一点，有点像后世的“八大”。他用一种类似于院体画的画法画这个小鸟，但和南宋院体画的路数不一样。这是李安忠的《竹鸠图》，是真正的院体画花鸟，他的结体、画法和钱选画的花鸟完全不一样。把两件放在一起做对照的话，可以看得出当中的区别。这个画得非常雅致，淡淡的，但是很有情趣，很有生意。

这个是钱选《花鸟卷》当中的牡丹。牡丹的造型很奇怪，花叶特别大。但是这种牡丹，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为了画，不太注重造型。其实山东菏泽有很多牡丹，和这个一模一样，所以他也是很写实的。白牡丹，上面有一些发灰。当时他用的是铅粉，铅粉时间一长，跟空气接触多了，氧化了以后它会发灰，发黄，这叫反铅，是被氧化了。

最近跟上海博物馆接触多了，就会问：“如果博物馆的古画发生反铅会怎么办？如果反铅很严重，颜色暗了会怎么办？”他说：“很简单，用双氧水就好，往上一点肯定能恢复。”我问：“元代的画能不能这么做？”他说：“那我不敢，这个就不要去想。”因为我们现在新的作品，用铅粉，铅白，它一层一层地往上加，可以很厚实，特别光洁。刚画好的时候很漂亮，时间长了，反铅的话用双氧水一涂就好了。

钱选《花鸟卷》右下角的小圈，有一个小的标志，好像是一个包袱插了一根扁担。《花鸟三段卷》，有画鸟，有画牡丹，还有画梅花，每一段都有这么一个小图案。这就是我们现在所讲的logo，注册商标。就是我的标志，是我跟其他人的区别，说明当时商业意识已经很强。印章是钤上去的，是一个固定的模式。钱选的不一样，是一个花押，花式签名，这是他自己设计出来，代表一种防伪标志。因为当时钱选的画已经很有名，很多人冒他的名去卖画。钱选觉得这很不好，所以每隔几年把自己的特殊标志换一个。现在我们有很强的商品保护意识，会去注册。但当时没有地方注册，只能用这些小的印记代表自己，起到logo的作用。这种艺术家著作权的保护意识，当时就已经存在。

花押还有别的作用，比方说避讳。一般晚辈给长辈写信，下属给上司写行文，都是直属其名，写好自己的名字。但是平辈论交，相互之间往往不写自己本名，用一个花押、花式签名代替。

宋朝最有名的花押是宋徽宗。“天下一人”的章，就是宋徽宗的花押（花式签名），后人附会叫“天下一人”，由四个字组成。这表明当时北宋花押已经很兴盛了。

这个是元人书法当中很特别的一种，把章草融会到行草中去。元代以前，几乎很少有人写章草，章草到唐代几乎结束了。在《敦煌写经》里可以看到章草。西晋索靖写的《出师颂》，北京故宫花了2000多万购买，实际上是隋人的作品，它的书写风格在隋唐很多见。在写经当中，尤其是《法华经玄赞》，大部分都是用章草的笔法来写。但唐以后非常少，整个宋朝几乎没有人写章草。

谁复兴了章草呢？就是赵孟頫。赵孟頫专门写了《六体千字文》，里边用各种不同的字体写千字文，天地玄黄，楷书、隶书、篆书、草书、今草，还有章草。他认为章草是提倡复古的很重要的标志。写章草，气息上来讲，上接汉魏，结体容易接近古人，容易出现古意。

在赵孟頫的影响之下，很多文人都努力地学章草。张雨也跟着赵孟頫学，把他对章草的理解，融会到行草当中去，形成很独特的面貌。张雨是道士。元代很多人修道，赵孟頫本身佛道双修，不单信佛，还修道。元代《富春山居图》是黄公望画的。黄公望也是道士。元四大家中，黄公望是道士，倪瓒也是道士。很难想象一个大富豪、大地主修道，修五斗米道。

张雨的这件作品，很多笔法，尤其是第二行第一个字，“一上怒临飞鸟背”的“一”字，很像鬼画符，这个写法很特别。一般都是左轻右重，顿回来，一横，但它是反的，它是顿起，向右飞掠过去。这些字都比较反常。但飞鸟的“飞”字，最后这一笔，实际上是用了章草的笔法，很多结体接近于章草，他把整个字形拉长，字形瘦长，线条挺健，用了很多渴笔。这是表现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

张雨和杨维桢，被称之为“禅林双墨韵”，都有道家气。杨维桢又号老铁，因为他中气很足，是个气功大师。他能够吹铁笛，需要非常强的中气，所以又号铁笛道人。吹铁笛、练气功等，也是修道。这个字写得更加接近于道士的画符，写体很怪。这个跟宋人、唐人注重法度、注重结体不一样，元人好古而出奇。

这次展览叫“元奇明雅”，名字起得非常好。张馆长动了很大的脑子。这个奇就是从好古来，追求古意，加进了自己对古的理解，是奇怪、清奇、奇异的新境界。

这首诗是杨维桢写的七言绝句，他讲了很多道家题材，用了很多道家的典故。“溪头流水泛胡麻”，胡麻就是芝麻，刘（刘晨）、阮（阮肇）上天台，吃了胡麻之后成仙后，就完全不会饥饿。“曾折璚林第一花。欲识道人藏密处，一壶天地小于瓜”，喝了道家的酒之后，整个天地乾坤比瓜还要小，自己的心胸变得非常广大。底下完全是渴笔，墨都快要用尽，但还是气息绵绵，这叫笔断意连，叫“老铁”两个字。一直到最后这个墨还残存一丁点。尤其是“天地”到“小”，“小”字的位置安排特别巧妙。整个这一幅字好像是一张画。这个是文人字，古时候的书家讲究书写法度，他很难理解。这个就是道家的修行，章草被沿袭之后，整合起来就变成了一种奇异的现象。更多的人是把书法跟绘画做紧密的结合。

这个是杨维桢的《梦游海棠城记》，也是很出彩的一件作品。现在在天津博物馆，这次也有展出。学了章草之后，有一种是线条变得特别挺健、有力，也有一种是把章草变得更加圆润、古朴。路数不一样。

比如方从义的《高高亭图》，他画的山水，远看是一座山，近看迷迷糊糊一团，不知道在画什么。他学米芾，学高克恭，用一种朦朦胧胧的笔致来画，这在宋代不可能（出现）。元人用自己的书法笔意表达山水，就会出现这个效果，如他画的山石、树木和旁边的题款，这个字就是典型的章草，原始形制的章草。这里边有一句话叫“醉后纵笔，写之如此”，喝醉了以后，纵意所如，随便画就画成这个样子。这也是表明了他的心态，画画是为了让自己放松，更显得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