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荣幸有机会到历史系学生会主办的学术文化节上来和大家做交流。据说我这个讲座是我们学术文化节开幕式的一部分，希望我讲一个题目不要太偏，最好是历史的，又是文化的，有一点趣味性，广义上有文化的含义，后来我就想到这个题目。这个题目是我做过的一个小的研究。因为这个研究主要是关于元朝的，元朝它有本命的一些习俗，后来就延伸到其他朝代，但是没有写文章，在很多地方做过讲座，其实最早大概在2010年我就在国图做过这个讲座，后来又在别的地方，包括在一些其他城市，还有台湾之类的，都讲过这个题目。因为讲了很多遍，本来不想再讲了，但是我们历史文化节希望有这种宽度要宽一点的题目，有文化含义的题目，所以我还是选择了这个题目。这题目大概以后我不会再讲了，因为讲的我自己都觉得可能次数比较多，有点厌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新鲜感，我最近新的研究在这个上面也没有进展，都是以前做的。但是这个题目对于我们大多数的听众可能不是特别熟。大家可能知道“本命”，因为有“本命年”这样一种习俗。今天在中国我也没有调查，可能很多地方还是有“本命年”的习俗，也许有的地方没有了，但是特别在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有。

我首先要讲一下本命的概念，本命的概念它本来应该是很简单，就是本命年，本命年就是属相。你是属什么的，其实比如我，今年就是我的本命年，我是属羊的，今年是羊年，我今年是四十八周岁，是羊年，所以就是本命年。从这样的一个习俗来说，大家都可以知道，本命就是属相。这个基本对，但是也不完全对。

首先严格地来说，本命不是属相，属相是本命的延伸含义。本命其实指的是“生年地支”，就是你是哪年生的，那年有“天干地支”，“地支”是你的本命，但这个还不是本命的全部含义。本命的全部含义有两种，刚才讲到本命是你的生年的属相或生肖属相，但这个是延伸含义。它的本来含义指的是生年的地支，就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其中的一个。但这还不是本命的全部含义，本命有两种含义：第一种是刚才说的，指你的生年地支；第二个是指你生年的干支，不光有地支，还有天干，两个捆在一块才算是本命。也就是说本命有两种，一种是广义的，一种是狭义的。碰到的机会比较多的是广义的，碰到的机会比较少的是狭义的。第一个就是你的生年地支，这是你十二分之一碰到的机会。比方说年的话，得十二年碰一次，十二分之一的机会，这还是广义的。如果本命的含义指干支的话，就说明你有六十分之一的碰到机会。假如是在狭义概念下的本命年，应该是单指六十周岁，而我四十八周岁就不应该算了。所以本命它有广义和狭义两种的概念。那么在古代的适用场合不一样，引发的一些问题也不一样，但它有一个核心的地方一样，它都与地支有关，这是很重要的。只不过狭义概念又在地支上面加一个天干，就稍微限制地多了一点。

关于天干地支，我觉得这是中国文化一个基本的知识，大家应该知道有十个天干十二个地支，然后十个天干十二个地支配在一块儿，变出六十干支，甲子什么什么，最后一个是癸亥。这套符号系统由来已久，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开始使用，而且它比较早的用处是用来纪日，就是排日期。比如甲骨文里面就有大量关于干支的记载，哪一天都不说几号，什么初几，没有这个概念，全都用干支，所以用干支纪日是由来已久的。大概最晚在东汉后期，干支也用来纪年，以至于到今天我们用干支纪日的时候很少，但我们今天用干支纪年的情况还是比较多，比方说，今年是羊年，今年的干支是乙未年。这个虽然大家不一定都知道，但是随便去翻翻日历也会印，就是说今年是乙未年，可能还是会有比较多的人了解。但如果问今天是干支哪一天，我相信没有人知道，而且所有的日历上都不会印，因为今天我们已经完全不用干支来纪日了。有的时候用干支纪年，但是完全不用来纪日。但在古代比较早是用来纪日的，纪年是比较晚的。纪年以后的影响很大，比方说，我们学历史有很多大事都用干支来表示，像辛亥革命、戊戌变法、辛丑条约都指的是那一年的干支，不说1911年、1898年，不用这些概念，所以干支纪年大家都很熟悉。

本命就和这套东西有关，围绕它又引发出一些注意事项，这就是我要说的古代的本命禁忌。一般我们讲的“禁忌”这个词，它来自人类学，指的是针对某些特定事物或在某些特定场合需要做的特别注意事项。就是一些讲究，针对某件东西或某种场合，要特别小心这个，注意那个，注意很多东西，这就是禁忌。

那么哪些东西、哪些事物、哪些场合需要注意呢？在人类学上把这些需要注意的场合或者是事物分作三类：第一类是神圣的，第二类是危险的，第三类是不洁的，不洁就是不清洁。可能是围绕这三种东西会产生禁忌，神圣的、危险的和不洁的。现在我们要讲古代的本命禁忌，“本命”在古人的眼里属于这三类的哪一类呢？它基本属于神圣的，也带有一些危险的含义。大概是这样一个情况，但不洁的含义它没有。今天我们的本命年基本也是这样的一种禁忌的遗存。本命年的时候，如果家里有老人，都会提醒说，今年要小心，最好穿一点红内衣、红袜子之类的，就是带一些辟邪的东西，这样可以逢凶化吉。别的年不需要带，只有本命年需要，因为本命年这一年比较危险，有一定的危险性，而且它背后又有一种神圣的含义，所以本命年是和这个有关。但是本命年它是古代很复杂的一套本命禁忌退化的一点点残余，就是本命禁忌本来很复杂，但是慢慢地都消失了，只有一小部分没有消失掉，还没有退化结束，那就是本命年。所以我们要讲的这个东西是古人的一种习俗、一种信仰或者一种迷信，和今天的生活没有特别大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种知识性的了解就可以。

我在其他地方讲这个讲座，经常讲完以后有人上来让我给他算命，其实我也不会算命，我在做这个题目之前，对于什么干支，包括我自己干支是哪年生的，我生日干支是多少，我从来也不关注。做了这个以后，我对我的这套东西就有所关注，而且经常拿我的（干支）来作为一个例子来讲。旁边的人就说你大概会算命，你给我算一命，我确实不会，只是一个知识介绍而已。

本命的概念是这样。我们要讲的内容，一个就是介绍本命的概念，再就是要把本命禁忌分成广义的和狭义的两种来介绍。最后我们稍微总结一下，为什么古代人会有这样的一种禁忌以及它后来为什么又没了，但这只是一个推测，我也没有特别充分的研究。

关于本命的概念刚才讲了它是和你的生年有关，但是有一种错误理解也要稍微解释一下。

首先就是跟生年有关，比放说今年是乙未年，那么要是按照狭义本命概念，只有乙未年才是（本命年）。比方说今年生的小孩，只有再碰到一个乙未年，才是他的本命年，别的都不算，这是狭义的。但是广义的话，只要带“未”都是本命，只要有未这个地支，丁未、己未、辛未、癸未都是本命年。就是有这么两种概念，无论如何都是和生年有关。再举个例子，比放说，有一本算命的书叫《珞琭子三命消息赋注》，这个书大概成书于宋代。这里面有一句话说：“以四柱论之，本命、生月、生日、生时，四柱也。”什么叫四柱呢？四柱就是过去讲的算命，传统的算命有一个基本的算命法就是“八字算命法”，八字算命法里有个概念叫“四柱”，就是有四大要素。八字怎么算，需要了解你这个人，你生年的干支、生月的干支、生日的干支以及出生时辰的干支，四个干支全部找到，一共八个字，以此为基础来推算你的命运，这就是八字算命法。这个八字到今天还很流行，就是推八字，当然它其实后来很复杂，它有很多的变化在上面。那么像这样很早讲八字算命法的书，它就这样来讲八字的四要素，它说“本命”“生月”“生日”“生时”。要按照我们今天的了解，它应该说“生年”“生月”“生日”“生时”，但它不说“生年”，说“本命”。换句话说，本命就是你的生年，和你的生年密切相关，这是特别重要的。

但是这方面过去曾经有错误的理解，有人认为本命和生日有关，这是不对的。我们举个例子，比方说，在全国比较权威的一套辞书——《汉语大词典》中，就明确地讲了，它有个词条“本命”说：“本命指人生年干支。”这个就是没有问题的，是很正确的。但是紧挨着它有另外一个词条叫“本命日”，本命日这个东西今天没有，古代有，古代还很重要，我待会儿要讲的。那么这个词典“本命日”是怎么解释的，它说本命日就是某个人生日干支相同的日期，这个就错了，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话，如果本命日是和某人生日干支相同的日期，也就是说，本命就是生日干支，这个就矛盾了，到底是生年还是生日，还是说两个都可能。词典这方面应该注意，它不应该出现这种自相矛盾的解释。要不然就加以说明，说这两个概念都有道理，不能前后矛盾又不加说明。但是我们拿各种实际的材料来验证，会发现全都是生年，和生日是没有关系的。

这方面我还查过别的书，本命的禁忌，它的崛起、它的兴起和道教有一定的关系，道教讲这个，所以当时我做这个研究就专门去查道教的那些书，查的结果就是有一位我们台湾的学者编的《道教大辞典》它有个解释。它的解释还比较准确，它说：“本命，凡人出生所属六十甲子干支纪年，其干支即为本命。”就是说你出生那年的干支就是你的本命，它说的是狭义的，但是它的解释是对的，（本命）就是你的生年干支。它又举例子说，如果甲子年生，那甲子就是你的本命，乙丑年生，乙丑就是本命。如果这个人碰到甲子或者乙丑的那个日子，那个日子就是你的本命日，整个这套解释都没有什么问题，是比较准确的。但是后来我们大陆自己编的一套更大的大辞典，书名完全一样，但字数比前面那个书多好多，是集体项目编的，而且是中国道教协会牵头的。编了以后，它也有这样一个词条，那说的就乱七八糟，像这个例子就特别说明这种集体项目是不靠谱的。不要觉得书很厚，好像很多人参加，看上去很大，那样的书就可靠，不一定。像这个就特别明显，后面这本书又厚又大，而且是装潢精美，但是那解释是问题很多。别的我也没看，就看这一条，它说本命，第一句话就错了，它说：“本命指本人出生的年月日时。”这个就麻烦了，这一下就出来四个概念都堆在一块儿，说明写的人根本不懂。然后又说，“古时以干支纪年，称人出生日之干支为本命”。这又把“生日”的抄过来了，最后又说，“如甲子年生，即甲子，它为本命；乙丑年生，乙丑为本命”。最后这句话是对的，但我估计他是从前面那本书里抄来的，而且抄的时候还就是东抄一句，西抄一句，也不管它是不是矛盾就抄在一块儿，就算一个词条，像这样的词条越看越糊涂。因为它做了三个定义：第一个定义说是年月日时，这个一看就不对，不可能这么堆砌四个概念；第二个解释是，本命是你的生日的干支；第三个解释又回到年，说应该是你的生年干支。到底是哪个，他自己也不说清楚，就这样堆在一起是不对的，这个问题很大，台湾这个是对的。

为什么呢？我只能是举例子来说明，我们把古代那些人的本命资料找出来，看看到底说的生年还是生日。但要做这种研究很麻烦，你必须得知道这个人的生年和生日才能做研究，说他的本命是哪个。假如这个人他哪年生你不知道，哪天生你不知道，那你没法说他的本命。在古代，凡是生年、生日都被人知道的基本都是皇帝，也有一些少量的大臣、比较有名的人也有的，但是以皇帝为主。我找的例子都是以皇帝为多的例子。

我举三个例子，第一个是隋朝（的）隋文帝，在隋朝的史书《隋书》里边，有一个人给当时隋文帝上书的一句话说，“辛酉之日，即是至尊本命”。至尊就是皇帝，意思就是说，跟隋文帝说，辛酉这一天，就是你的本命到了，大概意思是“你要注意”，他后面没有说。但是提到他的本命是辛酉，这是没问题的。我们去查一下隋文帝是哪年生的，一查他是辛酉年生，和那个说法是一样的，但他的生日和辛酉无关，生日是癸丑日，这都是在书里面有记载的。

第二个例子是在北宋，北宋的宋真宗在位时期，有一年的九月丁卯这一天，“司天言太阴当食之既，翌日皇帝本命，请禳祀之”。在丁卯这一天，观察天象的官员上奏说，“太阴当食之既”，就是有月全食，月食也不算特别罕见的事情，月食古人会有点紧张，但是一般来说也不用太紧张。可是他说月全食完了以后，第二天是皇帝的本命到了，这个恐怕有点问题，假如没有皇帝的本命撞在一块儿可能没事，但是紧接着就是皇帝本命。就说最好我们“请禳祀之”，我们要做法事，稍微地避避邪，别让皇帝出事。这是本命的禁忌就来了。那么丁卯的第二天是哪天，是戊辰日，我们就查皇帝他的生年，就是戊辰年生，然后生日和戊辰无关，是庚戌日。

第三个例子是文学家苏东坡，苏东坡给他的弟弟，就是苏辙，他们兄弟都是文学家，苏轼，苏辙。他给他弟弟写的一首诗里面，有这样的一句话，说“己卯嘉辰寿阿同”，阿同就是他弟弟，是苏辙的小名。在某一年的大年初一那一天，正好是己卯日到，那天日期的干支是己卯，大年初一，相当于拜年，偏偏拜年这一天是己卯干支，正是他的本命。所以他说我向你拜年的同时也为你祈祷，意思是说“愿渠无过亦无功”，希望你不要出什么事。因为他怕读者看不懂，他自己加了注释说，子由就是我弟弟，有一个小名叫同叔。然后说“元日己卯，渠本命也”，说这年初一的己卯那一天，是他的本命到了，所以我才会那样写诗。我们就查苏辙是哪年生的，己卯年生的，但他的生日是丁亥日。总之，这样例子我就不都列了，还能找到一些。所有的人的本命，只要是有资料说他的本命是某个干支，我们拿去对，全部都是生年，没有一个是生日的，基本就可以证明，说生日的都不能信。没有找到一个是和生日有关的，都是生年。这就是本命的概念，和生年有关，和生日没有关系。

现在我们就要说本命的禁忌，围绕着这个本命，古人都是怎么看待本命的。他觉得哪些场合就要碰到本命，然后他会有一些什么对付的办法。

首先看广义的，广义的本命禁忌它出现得早，结束得晚，绵延的时间长。本来是广义的，后来突然变成狭义的，然后狭义的慢慢大家又不信了，最后还留一点广义的在后面大家接着信，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主体部分来说还是中间这一部分，狭义的部分更重要，但是我们要从头到尾讲，还是先讲广义的，就是说和天干无关，专门和地支有关的本命。本命假如它没有天干，只是个地支，这个地支很抽象，不是经常能碰到，但是它和别的东西结合你就碰到了。

比放说“五行”，五行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在古代被认为是世界的五种基本元素，它还有一个相生相克的关系。五行它有好多的对应的系列，比放说，五行它在方位上，木、火、土、金、水就分别对应东、南、中、西、北，有四方和中间这五个方位。我们有十个天干，十个天干拆成五份，每份两个天干就对应着一个五行。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等等，这套口诀可能看过《水浒》这类小说的都应该知道，像《水浒》里面打仗说排一个八卦阵，都是这类东方甲乙木，东方这个排阵或部队要和木有关，都打出青旗什么的；南方丙丁火，南方这支部队就要打着红旗，还穿红盔红甲，当然真打仗不是这样的。按照民间一般人的理解，五行确实就是和五个方位有关，而且十天干可以整个拆开，对应到五个方位里面去。但是十二地支就麻烦了，十二地支不能平均成为五份，所以十二地支它只是对应四个，木、火、金、水或者是东、南、西、北这四个方位和五行里面的四行，寅卯辰对应木、巳午未对应火、申酉戌对应金、亥子丑对应水，中间土和中方位也没有对应的了，就从四个里面各抽出一个，分别是辰、未、戌、丑，这四个同时又对应土或者中央。就变得稍微麻烦了一点，因为它除不开，十二没法被五除，但是它有个对应关系，这是很重要的。那么在这种时候，本命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