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总是希望自己生活得好，这点大家都不例外，不会是希望自己生活得差。但实际上，根据我活了70岁出头的经验，实际上大部分人，不管他意识到与否，他实际上只能跟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民族共命运。有少数人可以不共命运，比如抗战时期的孔祥熙和宋子文，发国难财，整个民族这么苦，他们发国难财。但嘴上他们会说好听的话，实际上他们不可能跟自己的民族和祖国共命运。那么，从同祖国民族共命运这个角度，自己应该对民族有一点点非常微小的责任。

所以，我这篇文章也是结合这样一个东西，就是尽自己一点点微小的责任。当然，言事易——说话容易做事难，是吧？而且自己说了以后，人家听得进、听不进去，我不知道。我反正，我觉得我这么写，至少从自己良心上好像有一个寄托了，反正我把这件事情该怎么做就做了。这样问题，这个是说问题了。

这几年我感受到地方政治一些不良的情况，很多人都会感受到。所以当时一个博士生，就叫他写文章，我就叫他写宋代的地方政治，现在大概不久就会出书了。那么基本上我这个思考，师生之间互相互动吧，这个思考呢，大概我这个呢，就作为一个文章，简单的也就这点意思，所以今天这儿讲点。

那么今天有个问题，什么问题呢？原文啊，我引用史料引用得比较多，今天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板书，不可能的。但有些重要的，我还是要板书一下，黑板上说一下。

下面就说说这个情况。

古代政治当中，关系到国家安危存亡，而且又最关系到民间的休戚祸福的——休就是休息的休，戚就是亲戚的戚——休戚祸福的，就是地方政府。

这个就是宋人说的一句话：立国之本在民。这个是这样。所以这个事情呢，这个地方政府既是中华古史的一个重要研究课题，又是一个研究的薄弱环节。

从史料上分布，应该说地方政治的史料，主要还是分布在宋、明、清三代。前面呢，少一些，不是没有。大概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情况。

我觉得，我们深入研究地方政治，有助于深层次地剖析古代官场的各种积弊和腐恶，理清古代政治的专制、愚昧和腐败基因的遗传密码。我想是这样。

那么这里边分了五个问题。

我第一个就讲中央和地方官员的问题。

古代的“中央”，用现代“中央”一个词汇，古代讲，实际上“中央”应该是皇帝和朝廷两个方面，不是一个方面。这两方面有联系，也有一些区别。

中央和地方官员的关系，大概有这样几个。

第一个，就是各种形式的等级授职制。“等级授职制”这句话，我从马克思主义的著作里边搬用过来。因为中国古代从古以来就是一个专属于中央集权的大帝国，从秦汉以降，是吧？即使以面积较小的北宋而论，大略相当于除了俄罗斯之外，欧洲第一大国法国的四个半。即使北宋面积比较小的情况下。那么它这么一个大帝国，它不可能是直接，它必须要分行政区划。古代大的前后大概有道、路、省、郡、州、府、县等，大概就是这些。县一级的行政应该说比较固定，这个没什么，那么上面的变化就比较大。

中国自古相传有一个“大一统”的观念。

关于“大一统”的观念，我觉得说得比较清楚的，是周良霄先生的《皇帝与皇权》，特别是增订本。一般我跟学生建议读两本书，一本是胡如雷先生《中国封建社会形态研究》，一本就是周良霄先生的《皇帝与皇权》的增订本。我想，对大家应该是，看这两本书比较重要，应该看，《皇帝与皇权》。

那么在这样一个观念下，慢慢才懂得了中央人事权的重要性，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最初的时候，地方官员有各种任命方式，不见得是中央都任命。有征辟，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后来就慢慢地发现，任命权需要集中到中央，这是比较晚的事情。大概从西汉成帝时开始，就设置“常侍曹尚书”，后来几经更名，到了曹魏的时候定下叫“吏部”。大家读古史都知道，中国古代的部级机构就叫“寺”，和尚寺的寺，是吧？一般来说，寺，有的时候是九寺，各个时代不一样，有的时候是十二寺，就是这样。最初这个寺院为什么叫寺？它的意思要提高佛教地位，就是我这么一个寺就相当于一个部级机构，实际上就是这样，弄出来所以叫寺。这不是最初的寺的意思——寺本身有个变化，在先秦时代是等于后世的太监的机构，相当于这样，所以后世太监在先秦时代被叫做“寺人”。那么十二寺也好，九寺也好，都是卿，像司农卿啊什么，这些卿。这些机构，后来到隋的时候变成六部，是吧？吏、户、礼、兵、刑、工，变成六部。那么，这样一个变化，可以看到有一个特点，就是户、礼、兵、刑、工五部，大致上都与以前的寺在职能上有个衔接，唯有吏部，你从汉代对，对不出来的。汉代的机构，就是寺里面，没有一个能够跟吏部职能相衔接。但是到发现了这个人事权重要性以后，吏部就成了六部之首，是吧？六部之首。因为它实现了中央对地方官员的掌控、委任等权力，极大地加强了中央的人事权，所以就成了六部之首。而且在吏部职能扩充和定型以后，历代的等级授职制，最大量的就是吏部授官。

当然各个时代有一些分别，比如说宋、金、元三代文武官都归吏部掌管，唐、明、清三代是吏部管文官，兵部管武官。是这样，这个不一样。当时的大量任命就是这么任命。

有的时代，任命官宦有一个变化。比如宋朝，是这样一个制度：这“堂除”就是因为宰相不是政事堂吗，那就是宰相任命的，有一部分高级点的是宰相任命的，那么下面是吏，它是这样分开的。到元代，中央机构中书省任命，就是“省除”，下面就是叫“部注”。这个是不太一样的。但是后来明朝废除了这个以后，那就只有吏部的官员。我想古代吏部职能现在是需要用电脑操作的，几万个官员，你现在这样用在电脑上，然后你挨个算，反正几万官员他都要吏部任命，那么各种各样繁琐的制度弄在里面。另外一方面，必然人事腐败，甚至人事腐败得不得了，这是肯定的，甚至吏部的一些小吏可以敲官的竹杠，可以做相关的事情。因为要分配工作，不然的话你不给小吏送钱，分配不到工作，你就旁边靠边站，就喝西北风，是吧？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所以这里边，占太多太多。

中国自古相传一个“大一统”的观念之下，中央假如不能任命地方官，那就说明地方上搞割据，是吧？比如唐朝不能任命一些藩镇了，那就说明藩镇割据，是吧？因为你不能任命了，他只好自己任命。比如蒋介石不能任命山西省长，实际上只好承认叫阎锡山当省长，那就说明也是割据，是吧？这就是自古下来这么一种观念，所以要维持中央统一，就必须要有这么一个机构能够委任官员，能够掌控几万名官员的任命权。

所以，这样就把大一统和等级授官制连结在一起，似乎没有从中央到地方的等级授官就不足以维护大一统。与此相适应的，为了维护大一统，又逐渐建立了任期制、回避制等等，以防地方出现同中央皇权相抗的势力。

从这以后，慢慢就建立了几个中央监控地方的制度。

第一个就是固定的任期制。

固定任期制看起来是比较晚。最初这个官员没有任期，地方官员没有任期。大概有任期，实际上西晋的时候，杜预按照这样做，大概当时可能已经是六年一任了。后来，一般弄成三年一任，实际上可能调换还更加频繁。

那么关于任期长好？短好？有很多说法。古人就有很多疑问。有一次我问研究生，因为他在研究这个，我说到底长好，短好？最后说了一个，我不太满意。我说“长也罢、短也罢，你贪官都不好”，应该这样回答才对，是吧？贪官长也好、短也好，他总是要贪的。你任命清官呢好一点。但问题是古代大部分是贪官，后面还说到。所以这方面就没有什么。

还一个就是回避制。

回避制最初就是什么呢，就是避免亲属，是吧？从汉代的所谓“三互法”开始。汉灵帝时，“复有三互法”，互相的互，一二三的三，慢慢地开始，就是“婚姻之家及两州人不得交互为官”。就是这样。

最初避的是婚姻和亲属，后来又进一步严格，不能在本地做官。本地人原则上不能在本地做官。这个是后来又加了一道。这个宋、明、清都一样，除非特别情况。

宋代还进一步。你甚至本地有地产，比如等于现在我这个官员在本地开公司，你不能同时做官，就这个意思，本地有地产不能做官。

这个就是回避制。

还一个就是考课和监察、监督的问题。

考绩呢，现在也是要考绩，考课就是考核你的政绩。那么提出很多，大概从唐转密，提出各种各样考核政绩的标准，有几条几条，县令有几条，州守有几条等等之类，提出各种各样的标准，就是这样的考课制度。

但实际上考课在古代实际执行时，又往往徒具形式。考课不见得一定是能够严格执行。

另外还有问题，就是什么呢？就是在古代，监察和监视不见得能够分得很清楚。有时候监视就是监察。举一个例子，宋朝的一个机构，宋太宗时候，就在这附近，有一个人在汀州做官，皇帝派了五个卒，实际上就等于五个司的特务去监视他，他把这些人轰回开封去。后来皇帝找他算账，他说你不相信我，还派人来监视我。这个官员比较硬。监视和监察，实际上混同的，不大严格区分。就是这样情况。

但总的看来，特务机构，比如明朝的东厂、西厂、锦衣卫等等，总的看来，大概从五代军阀割据以后，大约一千年的时间里面，再也没发生割据。所以说明什么？说明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加强，用积累的经验、用各种办法，对地方的控制加强，都是这样。

但是另外一方面来说，“大一统”的观念之下，朝廷和地方官府有一个权力争夺的关系。当然总的来说，朝廷占优势、地方官占劣势的，是吧？但是地方官对付朝廷也有一套潜规则。这个好听点说潜规则，不好听点可能就是黑道，是吧？也有一套办法来应付朝廷。任何一个中央朝廷总希望能够臂指相应，是吧？好像脑袋使手臂、手臂使手指一样，臂指相应，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那么大致上有几种情况？

一种就是，这个是《南史》里的一句话，就是你上面已经做得不对的话，我下面加码。这个是经常有的。宋人对这个意见也很多，他说“上好”，那么下面要想“宠荣”是吧？受宠又要得到荣耀，那么怎么办？这个就要想办法加码，最后“乱所由生”，乱就会起来。如果上面不喜欢的，那么下面有死亡的危险，“非所畏而畏”，那么祸也要起。

这种情况之下，就迎合上司。简单来说一句话，就是地方官无非是马屁精，是吧？用现代的话，无非是马屁精，要奉承中央。

比如宋徽宗的时候，一下子兴道教，盖了很多道教宫观，反正弄得浪费极大。结果有个官员，就是因为什么？因为兴建洞霄宫有功，马上就招到中央来当官了，当礼部尚书。就因为他兴建——实际上仅仅造了一个道观，是吧？就是这样。明朝也有例子，明朝嘉靖皇帝也是非常喜欢道教，弄了以后下面也一样逢迎。

第二种情况就是阳奉阴违，弄虚作假。

这种情况也是很多，用现在话来说，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是这样的东西。这种情况也相当多，他是瞒上不瞒下。

有一个简单例子。朱熹说，这个地方仓库被上面检查，实际上一个仓库，今天假如是这批官检查，挂牌是“省仓”，明天另外的官检查，就挂另外一个牌子“常平仓”，实际上就一个仓，就这么骗人的。这种地方官员弄虚作假的事情相当多。

尽管皇帝也是一再下令的，认为“奉行不虔”，宋朝经常有这个名词叫“奉行不虔”。

最有讽刺意的就是宋太宗有个《戒石铭》，我这稍微抄一下，这16个字，颁布在所有的天下的州里面，告诫的，就你不能贪污，是吧？然后后来呢，有人弄了一首打油诗。第一句话“尔俸尔禄，只是不足”。第二句是“民脂民膏，转吃转肥”。第三句是“下民易虐，来着便著”。第四句是“上天难欺，他又怎知”。你想，当时所谓、甚至不得了的《戒石铭》，皇帝钦定下来，结果在古代的时候，尽管皇权这么威严这么大，结果皇帝的《戒石铭》就成了一首打油诗。这个也是对皇权的讽刺，对实际上的这个情况也是个讽刺，是吧？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所以看起来“上好之，下必有甚焉者”，或者是“阳奉阴违”，看起来是相反的两极，其实是相通和互动的，无非来自地方官员的私心和私利的驱策。

但是，古代从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好的东西。儒家提倡有一句话，“忠孝从义，而不从君、父”。大家请注意，我这有意加了“、”，因为忠是忠于皇帝，孝是孝于父亲，这“、”必须点开，弄在一起容易混淆，所以这“、”好像很重要。

那么这个来说，古代有些好的官员，个别好的官员违抗圣旨、违抗上面的错误命令，是有的，但是代价很大，要受到处分，很多要受到处分。像宋朝的一个名臣——宗泽，就是因为修建神霄宫不虔诚，给予处分，给予很重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