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是很大胆。后来这个给我很大的灵感，我想中学生都可以看，以后如果做一个青春版《牡丹亭》，可能会吸引年轻的朋友们。

后来我就看到俞玖林，他那时候当然功夫什么都不到，可是他那个样子、扮相的气质，就很像《牡丹亭》里面的柳梦梅，嗓子也很好，很清亮。传统戏曲找个旦角比较容易，他们说 “一窝旦”，找个生角难得不得了！找个小生尤其难！因为什么呢？因为男孩子学戏的本来就不多。小生特别麻烦，小生要古代书生的样子，高了不行，矮了不行，胖也不行，瘦也不行，手长一点都不行，脖子短了也不行。你要穿着那个戏服通通比例要对，很麻烦，水袖如果手长的话一甩太高，戏服脖子一长就不好看。俞玖林那个样子刚好通通对，所以我找个古代书生很不容易。现在男孩子很奇怪，时代变了，人也变了，都是现代脸，周杰伦啊，这些男孩子，选中俞玖林很不容易。

柳梦梅男主角有了，他们就把我弄到苏州去，苏州昆剧院院长很机灵，他一听到我对他们院有兴趣，赶快把他拉到苏州去，就把苏州他们院里的女孩子个个扮起来让我选美，在苏州忠王府的古戏台一个一个扮上，我一看，看中我们杜丽娘——苏州姑娘沈丰英，苏州姑娘本来就水灵灵的。那个女孩子特别，眼角留情那种，眼波暗相勾，因为杜丽娘这个角色她是大家闺秀，不能乱抛媚眼，不行的。她演出来很端庄，但是她内心感情很丰富，不经意地眼睛就要露出来这么一下。这个女孩子正好，我选中她。后来我叫她跟俞玖林两个人，我说你们两个人扮上我看看，他们扮了就演了一段，非常般配。这很奇怪，有时候男主角好看，女主角好看，放在一起就不对，这两个很般配，很像汤显祖写的柳梦梅跟杜丽娘。好，男女主角定了，基本上就定好。

比较特别的一点是两岸的文化精英、戏曲精英共同打造的一个文化工程。台湾因为几十年来训练了一批舞台工作者、艺术家，所以像舞美、灯光、服装设计，还有我们剧本。编剧本是我做召集人，有我们一个编剧小组，张淑香教授、华玮教授、辛意云教授他们都是专家，都是教过《牡丹亭》，他们几个专家在一起花了五个月把这个剧本编出来。我们一个大原则是，汤显祖的经典，传奇本子中的经典，不可以随便，所以我们的确是抱着非常谦卑的心情、很虔诚的心情来改编，我们原则是只删不改。汤显祖，我想我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写得过汤显祖他的文字，所以他的东西尽量要保留。只是我们像剪辑电影一样，55折怎么剪成27折。它原来的那些精彩的部分通通把它留下来，我们编了五六个月。专家在一起有好处，对这个东西熟悉，不好的地方就是知道太多了，你跟他讲，他通通知道，当然意见就多，大家意见多，我还好，我在中间调和一下，剧本出来了。剧本出来还不管用。我们最重要的成功，是我们请两个大师来。一个是张继青，我太佩服她，她演的《牡丹亭》，我们无论如何请她，我去游说她，很不容易，她是跨团跨省这样过来的，南京到苏州来教，住在苏州。另外一个大师是汪世瑜，他年轻时候是演柳梦梅出名的，所以这两个大师我把他们请来。因为几个演员只是两块璞玉，要磨，磨出来的昆曲。我们就从2003年开始磨，整整磨了一年，早上9点到下午5点，我也常常陪着他们磨，难怪这个叫“水磨调”，磨死人的。我看着他们排演成的时候，我对昆曲艺术增加了十二万分的尊敬，了不得的艺术，了不得的严格，他们真正的每一举每一动都是规范的，难怪这个艺术这么高的境界，一点马虎不得。

我看到张继青训练我们那个女主角，张继青很严的，她平常很和蔼的一个人，教起戏来严得不得了。我们女主角都给她骂哭了，一个水袖动作30多次，那个水袖到什么高度什么长度，那个笛音吹到什么地方，就到那个地方，到位，一点马虎不得。我看到他们这样子磨出来，磨了一年。那个男主角柳梦梅给汪世瑜老师操练得，他有几折要跪着的，那个戏服血迹斑斑，他现在留了作纪念，膝盖都跪出血来。我们那个戏可以讲是血、泪、汗这些东西磨出来的，磨了一年才放出来。

我们在台北演出的时候演6场2轮，我们的宣传很大，一条街都是我们的旗子，7000张票一下子卖得精光，而且宣传那么大，宣传越大，我们压力越大。我们这个戏要是演砸掉，前面坐了两排专家，我们都是同时开国际会议，全世界的专家都请去，坐在前面来看我们这个戏，我想如果是这个戏演砸了，不光是我们这个戏的问题，昆曲前途攸关，所以我们非常担心。没想到演出的时候，在台北第一次演就非常轰动，那个时候我非常担心那些演员，他们很年轻，说穿了等于是个草台班，开头的时候，没演过什么大戏，在周庄演演草台戏，把他们一下子弄到台北大剧院上面，而且9个钟头大段的唱词，我真怕他们忘词，居然演下来没有忘词，下面站起来拍手。后来我跟他们谈的时候，他说我们那个柳梦梅出场的时候，他手上拿着柳枝，那个柳枝在抖。我们那个小春香可怜，出去两个膝盖一直发抖，不管怎么样，头一场还是演得真的很好的，出来满场飞，演得非常好，后来下面就演下来了。

讲到这儿我想放放这些照片，还有我的视频给大家看看，我们演出这些年来怎么经历的。我们拍了很多照片，我们有一个摄影师叫许培鸿，很了不起，他跟了我们八年，拍了20多万张。这个是杜丽娘，大家看看，挺漂亮的，名字叫丽娘，当然是大美人，所以选的人也要美，你想想看9个钟头在谈恋爱，人不美看不下去。这是第一折《训女》，这是剧照，《训女》的一折，杜丽娘的父亲挺严格，杜宝要请个老师来教她。

这是游园之前，是杜丽娘跟春香两个人，我们这些背景都是一些写意画，或者一些书法，我们希望把古典的元素放到现在的舞台上面去。往下，男女主角，《惊梦》那一场，他的梦中情人，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这是《惊梦》，《惊梦》两人的衣服是白的，白的衣服是梦中的，白的衣服一个是绣的梅花，那当然是因为柳梦梅，那个女孩子绣的蝴蝶，那就是蝶恋花。大亮点是苏州的手绣，我们设计了200套，这是苏州的手绣，苏州的手绣非常有名，非常细致。

我们非常幸运，因为这出戏投资很大，我们很讲究，什么都要好，都要第一好，服装都要几十万，每一件。非常幸运有一些非常有文化使命感的企业家，他们对我们非常支持，手绣跟车绣不一样，因为手绣的花有层次，一朵梅花有好几层，几个不同的风格，看起来是立体的，车绣是平的、扁的。往下，这个花神好漂亮，你看看，我们有十几个花神，每一个花神身上的那些花都不一样，都是绣出来的，梦里面有花神的舞。往下，这也是花神。我们背景是抽象的，用的是背投。其实21世纪，我们的想法就是，我们表演艺术如果它成功引起共鸣，一定是跟它同时代的观众美学相符，如果跟同时代的观众美学不相符，它不会引起共鸣。现在的学生你们视觉的经验绝对跟20世纪或者跟明星时代完全不一样，你们长大看了多少视觉上的东西，所以如何把科技跟音乐舞台、跟600年传统的剧种怎么结合起来。我们非常节制，有一个原则就是尊重古典但不因循古典，我们利用现代但不滥用现代，在古典的基础上我们把现代的元素很谨慎地融进去。这个是《惊梦》一场，《游园惊梦》那一场，花园里面所谓“姹紫嫣红开遍”，如果你真在背后画个花，画个牡丹，就是写实。我看过一个《牡丹亭》的制作，它背后真的用的大牡丹，而且是霓虹灯的牡丹，放光的，把我吓一大跳，真的给吓一跳。那个不是昆曲的原则，昆曲的原则它是抽象的、写意的、抒情的、诗化的，所以不能随随便便。因为它昆曲的美学有一套，它已经有几百年那么下来，有一套非常成熟完整的美学，不好随便去动，但是有的舞台效果，我们还是可以应用。

往下，男主角出来，我们后面用的是书法，是在台湾很有名的书法家叫董阳孜，她是位女士，她的书法在台湾非常有名。这是柳梦梅，后面写的是什么呢？写的是柳宗元的散文，为什么要用柳宗元呢？因为汤显祖说柳梦梅的祖先就是柳宗元，所以我们就用柳宗元这篇为背景。书法本来就是抽象的。往下，这是男主角，我刚才讲的很有古代书生的样子。这是女主角的写真。这是最后——《离魂》，杜丽娘死了，她的魂魄要走到阴间去，这个时候我们给她穿一个好长的拖地的红长袍子，这个就不是传统昆曲，传统的有这个，披大概只有一半，我们给她拉长，这个意义就是杜丽娘她的感情红得像袍子一样，还要留在人间，她还要回来，死之后往阴府走的时候，她回头微笑一下，表示我说还要回来，还要回来找她的梦中情人。有人说这是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罗密欧与朱丽叶死了回不来，中国这个再回来再谈恋爱。这个你看到冥府去，判官，我们也有叫群戏，热闹。这个给抓到这一下，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动作，一跳就下来，刚好拍到，不容易给抓到这个。这个是杜丽娘变成女鬼，变成一个鬼魂了，这就是鬼魂的设计，艳鬼一个。往下，这是《旅寄》，男主角在旅途中。《拾画》很有名的，他捡着她的一幅写真嘛，他就叫画，把鬼魂叫出来了。往下，这个是女鬼的造型。往下，鬼魂来了，在人鬼之间有一场恋爱。我们是三本戏，头一本是梦中情，两个人在梦里面；第二本叫作人鬼情，人跟鬼；第三本，她又活过来，叫作人间情。这三本情，三本不同的情。往下，这个是一个小配角的一段戏，是溜金娘娘一段武戏。汤显祖其实他这个戏，非常丰富，生、旦、净、末、丑都有。往往现在演《牡丹亭》只演中间恋爱那一段，其实它的社会性很丰富的，所以我们三本才演得完。那个是《回生》，杜丽娘从阴间又回来，两人再相逢。刚刚看到这些花神，有很大的特色。他们两个梦中有情的时候，花神给他们庆祝；她死的时候，花神送她走；回生的时候，花神把她迎回来。皇帝后来拿个照妖镜一照，还是个人不是妖，皇帝说你们团圆吧，皇帝令下，当然就团圆，最后大团圆。

我们这个戏演三天。这段很美，长相特别漂亮，我讲她眼睛水灵灵的，苏州姑娘。这是我们在外国演出时候的海报。我们青春版《牡丹亭》2004年开始演，演到现在一共演了十年，演了232场，全世界都跑过，大江南北地走，最远走到兰州、西安，最南到桂林、厦门，都去过了，统统去，232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