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城是壁垒森严的，这种排他性的场所，但是外郭城在中国古代的早期阶段，就是从二里头到东汉洛阳城这个，大城圈是或有或无的，甚至绝大部分时间没有城圈。以前不少学者提过，但是没有从总体上提出这么明确的提法，我个人也是，因为我自己的研究专攻是先秦，如果我们把先秦就到战国，如果从二里头到战国的话，这就是只能得出我十几年之前博士论文的那个结论，就是说都邑城墙的有无尚未形成定制是吧？或有或无，顶多是这样。但是我们如果把后续的秦和汉放在一起一看，这个脉络就非常清楚，这个是我现在的思考和十几年前博士论文思考的进步之处。我们看跟刚才中国古代早期阶段的都邑形态相比，从曹魏邺城开始一直到明清北京城，整个无一例外的就是一定是有宫城、内城，也有郭城。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摆脱了这种实用性的城郭时代，实用性城郭时代那就是如果需要的话就筑，不需要话就不筑，而从中古时期开始，我称呼它叫进入礼仪性城郭时代，也就是说，这城墙本身建多高，建多大，都是包含着意蕴，都是礼制的物化表征，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必须有，一定要有。有意思的是后边这个礼仪性城郭时代，或者是城郭齐备的时代，大家想一想，在大家熟知的中国古代史上正好还和其他两个要素相关联，第一就是纵贯全城的大中轴线跟这个城郭齐备是同时出来的，就从邺城开始才有纵贯全城的大中轴线；还有一个要素那就是大家知道里坊制，里坊制是中古之后的中国古代，中国古代社会的一个比较重要的特征。所以说这三大要素大家一起就强化了我对中国古代都城的一个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的认识。前面这个阶段如果从聚落形态上来讲，那就是四个字，大都无城。

我们看，现在我们说如果把中国古代这个城市可以分成四个大的时期，那么进入第二大时期就是确立期。我们看所谓的三代，二里头时代到西周时代，因为大家都知道二里头和二里岗时期，由于还没有出土像殷墟甲骨文那样的、当时的可以确切证明主人身份和王朝归属的那样的文字，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画问号，二里头是夏还是商，现在还没有定论，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用考古学的话语形容，管它叫二里头时代、二里岗时代、殷墟时代这样的提法，基本上就是这个三代。我们看这个时候也正是中国青铜时代的开端。中国青铜时代什么时候开始？有争议，大家说可能还要早一点，但是我还是认可英国的著名汉学家罗森夫人的观点，就是她说中国青铜时代几乎可以概括为中国青铜礼器时代，只有礼器才是中国青铜时代最好的表征，是吧？你出点像铜刀、铜锥、耳环的这种东西，还很难说青铜器在当时整个中国，整个社会中的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但是我们看这二里头的，在二里头的中国最早青铜礼器之前，我们看有龙山时代晚期的陶寺遗址、王城岗遗址、新砦遗址出土的一些小的青铜容器残片，还有这种青铜古剑给我们提供的线索，有可能在这个时期有一些，就是龙山时代就有可能有青铜礼器出现。现在看来龙山时代晚期青铜礼容器的出现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像这种酒器都是可以肯定的，但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完整器，然后还没有像二里头那样发现一套器物群。

我们看这样说起三代来，就是整个三代，我们都是建立在我们比较熟悉的东亚乃至中国版图中的比较狭小的这块地域，这块地域后来就被称为中原，现在我们看像它应该是两大自然和文化板块的结合部。正因为这样，我的那本小书《最早的中国》里边有一个章节叫《杂交出高度文明》，只有这样的处于地理板块和文化板块之间的这样的边缘地带才有边际效应，才能有非常高度的文明出现。这个今天也不过多展开。

我们看，如果说大都无城，我们说首先要讲的就是二里头。刚才我们说了作为二里头前身的新砦，新砦期那个时段等于是像王城岗、古城寨、平粮台这样的，大家知道龙山时期很多很多小城堡、城址，到了这个新砦时期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二里头时期更是这样，就是说围着城墙的中心聚落反而少了，所以这个就非常有意思，一方面它聚落里边的功能分区比较明确，另一方面好像防御性减弱，这是为什么？大家想一想，要捋一捋中国古代史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规律？就是越是战乱频仍的时代越筑墙，对不对？然后我们看那个城堡林立，龙山是最早的例子，然后春秋战国时期，是吧？因为乱，因为有战争，人们要防守，所以那个时候墙筑得非常多，是这样的。越是这个所谓王权比较强盛，国泰民安，那个时候越用不着都筑一些小土围子，越反而有一种大气。二里头就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这样一个时代，是不是这个？我们看新砦，我们看新砦这沟壑纵横，有一些是利用自然的沟，70万平米，外边还有一个壕，大概100万平米，然后环壕聚落，里边有功能分区。当然这个工作还需要继续做，现在做得还不够。我们看新砦，刚才给大家说了，就是除了令人瞩目的这样一种大型建筑，但是它一直往地下挖，跟这个后来我们说这个宫殿都是为了防水往上堆形成鲜明对比，所以说还有待于进一步工作。但是在新砦遗址里边我们就发现了铜容器的残片，这是用红铜做的，就极有可能是类似的三足酒器的残片，所以这个都是为我们提供了有力的线索。如果从聚落形态上来看，我们看在二里头之前，基本上这些大的中心聚落是因地制宜，不求方正，但是从二里头开始，大家看接近于磁北方向的这种方正的布局，中轴线的规划，然后封闭式建筑，土木结构，这些东西都一点点起来了。郑州商城、偃师商城都跟二里头一脉相承，这么起来的，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脉络。那么说二里头我们看它外围没有城墙，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现城墙，但是它的功能分区比较复杂了，我们发现了300万平方米的现存面积，实际面积可能还要大，而以后中国古代都邑的具体的重要要素在这里边就都有了，这是一个开创新纪元性质的东西。

我们看具体的，我们在二里头发现了中国最早的“井字形”大道，就是城市主干道网，在这大路上发现了中国最早的车辙，使用双轮车的痕迹，这些在这之前的东亚大陆都是没见过的。我们在这里就这“井字形”大道的里边，有我们说中国最早的紫禁城，我们叫宫城，宫殿的宫，10万平方米出头，我们说它跟这个紫禁城比，那没法比，紫禁城70多万平方米，只是它的1/7，但这可是3000多年以前，再往前找不着，所以说二里头宫城就是这么一个概念。我们看做都城考古，到最后就是要给出分区的平面图来，我说当年我接手二里头，每年花个十几万，二十万都顶多了，现在当然花的要更多一些，等于说几十万，然后就是能给出这几张图来。我们当时老师，刘庆柱先生大家知道，刘庆柱先生是都城考古出身，说许宏这几张图供出来，这几十万就没白花。这几十万能画出这几个线，这些线条出来，这个没白花。这就是聚落考古、城市考古。就是它的演变过程，我们一点一点地把它捋清楚了。

在二里头我们还发现了中国最早的带有中轴线布局的宫殿建筑群，它的晚期阶段我们看这个大四合院，然后都是以院落为最小的建筑单元这种东西，这也是中国乃至东亚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我们看整个二里头，我们不能单独把这些宫殿建筑的主殿抽出来，它由主殿、四周的回廊、南大门、中间大广场组成，也就是这个封闭性、秩序性、独占性充分地显示出来了。大家看那张平面图，这个复原图旁边那张平面图是清代的学者根据周代的《礼》书来复原出当时这个格局，就周代《礼》书上所描绘的那个宫殿的布局，大家看跟二里头发现那个二号基址非常相像是吧？这就是文化的DNA。更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我们本来想二里头文化晚期才有大四合院，那么像这种多进院落的，大家知道多进院落的宫殿建筑群是后来的中国古代建筑的主流形式。但是我们在比刚才单体大四合院、一号宫殿、二号宫殿更早的二里头早期居然就发现了多进院落的宫室群了，大家看这样就等于说历史是复杂的。也许这些宫室建筑的功能不同，时代不同，我们看它跟后来商周时期的多进院落的宫室建筑一脉相承。大家知道中国古代的建筑是土木，土木建筑，没法堆得很高，所以说中国统治者显现自己身份地位的这种，就尽可能地扩展空间，还说“庭院深深，深几许”？你家如果一重院落，你肯定级别比较低，如果我三重、五重院落是吧，那就是王爷或者是更高的贵族的居所，所以说当时礼制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萌芽了。

我们看在二里头又发现了中国最早的大型围垣作坊区，因为它做的都是贵族使用的东西，而且就在宫城这个近旁，那么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就是官营作坊区，或者是我们可以说它就是中国最早的国家高科技产业基地。因为它铸造这些青铜礼器，在二里头以外的其他地方是绝对不允许，也绝对没有能力来铸造的。他有，你没有，这一下，就是他在这个整个国家建构中，社会交往中，他就要占有这个优势的地位，王权，都是这么一点点出来的，大体上都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们看到以此为契机，张光直先生就指出，就是认为三代王朝国家的这种向外的拓展，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动力，很有可能就是对铸造青铜的资源的获取，比如说铜、锡、铅这样东西，大家看刘莉和陈星灿老师的论文中对这些都有叙述。我们把现在发现的重要的都邑和中心聚落以及水路网络，因为当时的交通主要是靠水道，和矿产合在一起，就能加深我们对当时社会的认识。

我们看的二里头之后，我们知道郑州商城一下从二里头的三平方公里，现存面积三平方公里，到一下就是十平方公里以上，一下就整个像滚雪球似的，我叫它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提速时代，这个就是广域王权国家又一个大的飞跃性的进展，甚至日本学者就管二里岗这个政体叫战士国家，甚至西方学者有人管它叫二里岗帝国。它这强烈的军事推进，大家看这个一直到盘龙城，到了长江中游盘龙城那建设据点，甚至不光是大的青铜礼器，甚至一些陶器都很有可能有政治性的干预在里边，都有点整齐划一，是这样一个情况。我们看这个就是当时二里岗这个时期，大家看看，发现这些属于地方城邑和郑州商城最大的主都之间这种差异，这是统一比例尺，所以有学者提出这个盘龙城是当时东亚的中心。大家看看盘龙城，盘龙城跟郑州商城比一比，盘龙城外圈现在还没有被最终确认，只是个别学者提出来这样一种可能性，请大家看看这个就知道当时差异之处是吧？

我们看当时的这个，至今还局部保存完好的郑州商城的城墙。我们看当时的宫殿建筑的复原。我们看这个，这叫王权。我们说禹铸九鼎，大家都说九鼎几乎是中国人的一个梦，什么楚王问鼎之轻重，九鼎就是国家的权力象征所在。所以说现在有一些当代人士、企业家玩这个，说铸造九鼎整成多宝格这种，花里胡哨的。如果真有九鼎的话就应该是这样的东西，大家知道方形器比圆形器具有更重的、更高的地位，像这系列的方鼎才是王权的象征。

我们看小双桥，小双桥也是到了郑州商城偏后的阶段。大家知道，小双桥在郑州的郊区，到现在为止没发现城墙，据说有600万平方米的面积没发现城墙。有意思了，请大家注意，就是说刚才说的这个二里岗帝国，二里岗时期非常怪的，跟前后都不大一样，军事扩张的色彩非常浓厚，只是这200多年它有城墙，有外郭城。然后大概从小双桥开始，我们再往后看，包括洹北商城，都已经没有其余地表的城墙了，这个一会给大家说，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大都无城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