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一点后续的话。南京大屠杀这样一件事情，美国人对这件事情很清楚，当时就记录很多，这些美国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其后的所作所为，对南京大屠杀这个案子，这个事情，在中日历史乃至世界历史当中发生什么样的影响呢？我想以东京审判为例来说明这个事情。日本投降以后，联合国组织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日本战争犯罪进行审判。在此前已经开庭的纽伦堡审判是确定纳粹德国有三大类的罪行。哪三大类？叫反和平罪，也叫阴谋发动战争罪。就是说你国与国之间用战争来解决问题，这是违反了国际公约的，叫反和平罪。第二个叫战争罪，就说在战争过程中对平民进行虐待杀害，对放下武器的军人进行奴役和杀害，战争罪。第三类叫反人类罪，也就是说不管这个族群或者这个人跟这个战争有什么关系，仅仅因为他的血缘出身或者宗教信仰就对他进行屠杀。这个主要是指纳粹屠杀犹太人，还有其他少数民族了，吉普赛人等等，叫反人类罪。在对日本进行审判的时候，发现这个问题出现了，就是日本的战争暴行确实很严重，可是确实没有发生像对待犹太人那样，只问他的出身，不问其他原因，进行屠杀的这种罪行。也就是说反人类罪基本上没有。主要是审判两类罪行，阴谋发动战争和战争罪，就是普通战争犯罪。要想证明日本政府首脑和这些军阀们阴谋发动战争，很容易，所以大量的人、战犯是被“阴谋发动战争”这个罪名处死的。比如说我们讲的东条英机、板垣征四郎等等这些人。普通战争犯罪里边处死了一个人，就是松井石根。大家可能有疑问说，松井石根他又没有到南京亲自杀人，他又没有把哪个战俘抓过来试刀，也没有奴役哪个老百姓，他怎么是普通战争犯罪？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松井石根的判决是这样的，他是以南京大屠杀作为一个客观事实为前提的，他要证明的是松井石根明知道南京大屠杀的发生，而没有采取得力的措施加以制止，致使数十万平民和军人被屠杀，他在这个事件当中的责任是渎职。所以松井石根是因为渎职被判死刑的。我们很多的普通老百姓、普通的读者等等，也都知道松井石根是因为南京大屠杀被判死罪的。可是他们想说，这个松井石根指挥或者是干什么，干什么，实际上远东法庭对他的判决是说他渎职，我想这一点大家要清楚。为什么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决他是渎职呢？因为在当时提交给法庭用于南京大屠杀这个案子的审理的材料当中，我们可以看到是这几个方面的资料，什么资料呢？中方的资料，一些幸存者的口述，中国政府提供的，按照当时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组织规则，凡是由各个战胜国政府提供的资料，不经质证，就直接作为证据使用。第二个是日本政府的一些文件，包括我前面提到的要在万分不得已时首先销毁的这些文件。第三个方面是这些战犯们本身的审讯记录，然后是德国、苏联、英国、法国、美国等国的政府文件。就南京大屠杀案而言，讲得最清楚的是美国方面的文件。为什么呢？它的国务院的文件最完整，这些文件被提交给远东军事法庭，它的这些民间的记录、安全区档案、田伯烈的书、麦卡伦的日记等等，被提交给法庭。那么重要的威尔逊医生和贝德士先生都作为控方证人，被带到东京进行质证。

在这个过程当中，美国方面的文献起了一个什么基础作用呢？就是说国际检察局通过总结美国和其他各个方面的资料以后，他们认为南京大屠杀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是不需要讨论的。大家注意一下什么问题，就是说战后日本右翼反复翻案是想从这个事实上来翻，然后证明松井石根无罪，可是在当时的法庭认为，有了这些资料可以证明南京大屠杀它是个事实，根本不需要就这个问题再进行质证。它质证的重点是什么呢？松井石根在这个事情里面的责任。松井石根他自己讲什么？讲两条。第一个，他作为华东方面军的最高司令官，他不直接指挥这支军队。第二个，他当时在苏州生病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他主要是讲这两条，他的辩护词有12大点，主要的就这两条。美国人怎么样揭穿他的这个话？美国的一个控方律师叫萨顿。我想大家有机会以后看看萨顿先生的这个东西，萨顿先生他做一个质证是非常艺术的。他找来了很多当年松井石根的部属，要他们做一个证明是什么呢？说你是哪一年哪一年当兵的，哪一年哪一年被编入华东方面军和上海派遣军的，谁指挥你们的？这些人说松井石根。松井石根能指挥你们吗？这些人说松井石根当然是指挥我们的，而且松井石根这个人军纪严明，他在南京入城之前就颁布很多命令，我们都贯彻执行他的命令。这些人、证人是干什么？这些证人想替松井石根脱罪，可是萨顿只想了解一点，你松井石根是不是指挥他们，这些人想替松井石根抹粉，实际上是把他送到坟墓里面去了。第二个他说他生病，不知道。萨顿通过质证日方的证人，差不多确定有十四五个渠道证明，松井石根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大家如果有机会去看一下，萨顿律师对松井石根的质证过程是非常精彩的。因为我们南大也经常，我看，法学院的同学，也会组织模拟法庭什么的。萨顿律师实际上通过对松井石根的质证明确了松井石根两点辩护理由都不成立的。所以法庭最后的判决是说，松井石根渎职，他要对这个事情负责任。南京大屠杀这个案子总共有多少人对此负责？就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总共有多少人对此负责？两个人。一个是松井石根，一位是主犯被判处死刑。还有一个次犯，广田弘毅，他是日本的外务大臣，怎么会对这个事情负责呢？因为法庭认为他当时通过外交渠道已经知道了南京大屠杀的发生，可是他没有及时地有力地和日本政府和军部沟通，所以对大屠杀的蔓延和持续他负有一定责任。但是大家想这个事情证明起来有点勉强。所以东京法庭11个法官是6：5判决，广田弘毅在这个事情上是有一定的责任。但是这个事情有一定的责任，也只不过判广田弘毅6年，广田弘毅是因为阴谋发动战争，主罪被判死刑，主罪吸收了这个副罪。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整个在国际军事法庭上，只有两个人被认定对南京大屠杀负责，其中一个人还是次要责任，松井石根是对此负主要责任，而且被判死罪的。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知道了，日本右翼要想翻南京大屠杀的案子，必然是围绕着松井石根来做的。松井石根过去要给他翻案，翻什么案，怎么做这个事情呢？通常两个思路。一个思路是说松井石根是个好人，大家想这个辩护是个很奇怪的一个辩护，很多日本的证人到了法庭以后都向法庭陈述松井石根是怎么样怎么样的好人。尤其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说松井石根打完仗以后，在上海大场镇这个地方，当初中日军队激战的地方取回来一捧泥土，做成了一尊观音菩萨像供奉在他家乡的神庙里面，朝夕去朝拜。他向法庭说明什么呢？说他是个好人，怎么能干那个坏事呢？可是当时的法庭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当时的法庭说这样的辩护没有什么意思，他只做了一件事情，做了什么事情呢？说给我们看文件。在上海的时候，刚开始日本政府或者军部有没有想打到南京？日本政府的这个文件很清楚，刚开始是没有准备打到南京。谁想打到南京呢？《纽约时报》另一个驻上海记者叫阿本德，他正好当时就有记载，他采访过松井石根，松井石根说这个事情到上海不算完，必须打到南京去。通过日本政府的文件也看得很清楚，实际上正是由于松井石根本人的力主，日本政府和军部才改变了上海作战的范围，扩大到南京。法庭证明一件什么事情，松井石根不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好了，其他的所有你说他是个好人的话就不说了。第二件事情，很多人想证明松井石根军纪严明，所以不可能发生这件事情。举了很多例子，比如说松井石根在镇江的时候，要求保护金山寺等等。可是法庭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法庭首先确认松井石根确实发布过严厉的军纪。第二个，日本的下级部队确实是听从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挥。第三个，但是他知道了以后，他没有运用他的这个指挥官的权力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绕到最后，还是松井石根对此事负责。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反反复复的纠结和质证过程就成为今天日本右翼为南京大屠杀翻案的思想源泉。

大家去看一下，日本右翼，我可以负责任地讲，在2000年之前翻案的思路没有超越过东京审判的时候那些辩护律师们的辩论要点，我们可以说在当时是由于美国方面证言的这样一个效率，把这个问题都解决了。但是这个事情没完，怎么没完呢？在东京审判当中，去了两个美国人，一个威尔逊医生，一个贝德士先生。威尔逊医生是一个医生，他记录的情况特别扎实，因为这些人都是受伤或者是被强奸，或者是怀孕送到鼓楼医院，他经过手术，做过详细的记录。这个焦点慢慢地集中到贝德士先生身上。贝德士先生，前面我介绍过背景，他是个历史学家，尤其重要的是他很擅长于进行国际形势的分析。在南京大屠杀之前，他就做了很多的情报分析工作，中国国内的形势，日本侵略会造成什么样后果等等，基本上每一个月会给美国国务院发一份报告。他还曾经和中国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国际宣传处这些人过从甚密，尤其是和董显光和曾虚白两位处长关系比较好，所以日本右翼提出了新观点。什么新观点呢？贝德士是中国的宣传部国际宣传处的授薪顾问，就是拿薪水的顾问。所以他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三方，企图通过否定贝德士先生证言的价值，来达到否定南京大屠杀的这样一个目的。这是日本右翼自从东京审判以来，一直的一个思路，他一定会抓住一个事件，狠狠地刨，然后说这个事情靠不住，其他事情也靠不住，用这样的方法。要反驳这些日本右翼的这些东西，美国方面的资料，美国视角就显得特别重要。你比如说在南京大屠杀当中，大家也可能都看过一些照片，比如说日本士兵活埋中国军人的照片，过去大家一直怀疑这是中国国民党宣传部炮制出来的，我们后来发现，在美国当时的杂志上就已经有，所以实质是美国掌握的照片，不是中国炮制的。美国人怎么会有这些照片？就追问一下，因为这些照片拍摄的可能性只有日本人自己拍，在活埋中国人的时候，怎么可能外国人在旁边看？因为日军官兵很擅长摄影，也很喜欢摄影，他们特别乐于把残暴的事情拍成照片。我们今天能看到的南京大屠杀的照片当中，绝大部分是由日本人亲自摄影的，但是当时在南京没有什么洗印条件，大多数照片是在上海洗印的。所以流出去的一个很重要的渠道就上海的这些照片洗印馆里。

我们今天跟日本右翼的各种斗争，学术上的、政治上的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斗争，其实是越来越倚重于美国视角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