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无奈——西汉传置开支与制度变迁(一) - 《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网络版

皇帝的无奈——西汉传置开支与制度变迁(一)

主讲人 侯旭东

侯旭东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博士。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兼职教授。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副主任。 主要研究魏晋南北朝史,兼及秦汉。先后从事东晋南朝经济史、北朝民众佛教信仰与乡村社会研究。关注简牍,尤其是新出土的湖南长沙三国吴简的研究,并致力于探索汉魏六朝的国家形态与统治机制。
最后更新 2021-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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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我会从研究社会史转到研究“早期帝国的日常统治”,是因为在研究社会史过程中发现,虽然老百姓说“天高皇帝远”,但是实际上国家包括皇帝、官府,对他们还是有各种各样影响的,他们心里还是很在乎的。所以天高皇帝并不远,我希望能从不同的角度,不是传统的自上而下的角度,而是自下而上的角度观察,看一看当时的老百姓和官府之间怎样打交道,怎样生活,官府怎样统治老百姓。研究政治史,原来主要研究政治史和制度史,现在还可以有更多的路。

      人类学研究人们的日常活动,我受人类学的影响,觉得是不是可以研究他们的日常统治。统治是一天一天展开的,但是史书叙述的常常是大的事件,中间忽略了很多日常活动。钱穆先生是我的师爷,他说日复一日的活动写不进历史,因为它没有变化。但我可能就要想写一些、关心一些没什么变化的东西,历史除了有很多变化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有延续性的。

      怎么研究延续性,有很多麻烦的事情,因为我们过去关注的都是一些特殊性的东西,个案研究,对于不怎么变的东西的研究对我来讲也是一个难题。我最近若干年围绕这个方向,写了这些论文,这篇论文也是这类研究中的一篇。

      这个题目主要讲皇帝的无奈,皇帝是最高统治者。传置开支和制度变迁,“传”念“zhuàn”,因为颜师古注叫张恋反。每个县级机构都设计一个官办的招待所。“置”实际上是跟它类似的一个机构,但功能比较复杂一些,也包含招待所。在每个县级的治所里,或者是交通距离比较远的两个县之间,都会设置。主标题讲皇帝,副标题讲县一级机构,怎么能把两个联系在一起?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这是我要讨论的。

      传置开支,就是三公开支里很重要的招待费开支。我主要讨论的问题是围绕西汉时期,特别是西汉末年,县一级的招待费开支是多少?增长为什么会膨胀?这些东西带来什么样的制度变化?为什么国家,包括皇帝会关心这些问题?这个背后又揭示或显示了哪些问题?

      前面这部分关注皇帝的无奈,其实关注的是皇帝自己的命令的实现程度。在史书里,特别是传世文献,一般都是自上而下、以皇帝为中心的观察,讲皇帝怎么发号施令,但对于这个命令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我们其实是不太清楚的,就会误以为皇帝的命令可能都实现了,会形成“皇帝支配论”“独裁论”“专制论”等一些比较强调皇帝在历史中作用的论断。现在地方上有一些新出土的材料,可以从不同的角度看一看,到底这些命令能不能实现?多大程度上实现?今天的这个问题一方面用文献资料,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方面,用了一些出土的简牍材料,主要是汉代的。

      引起我注意的是《续汉书·百官志一》里“司徒”这一条材料。三公的“司徒”,刘昭的注补里引的《汉旧仪》,是很常见的材料。这条材料讲西汉哀帝时期,每年年底郡国要派计吏到朝廷,给司徒和司空,包括丞相或者御史大夫上计,汇报一年的工作。汇报完后,在走之前,丞相会把计吏们召集到他的办公地点,念敕。这段话原来的标点有点问题,我做了一些修改。

      这个“敕”,按照其他材料记载,他认为其实就是诏书,叫“五条诏书”。按照孙星衍在《续古文苑》里的分法,大概分成这五条。我根据周天游《汉官六种》以及明代一些文献引的资料做了一些校订。个别文字有讹误。红字的是第四条,我关注的就是这条。前面三条都是一些比较抽象的事物,关于治理地方的基本原则,治狱原则、劝农桑等。第四、第五条是具体的原则,包括“诏书无饰”,或者是“敕”字,两个字相通,装饰或修整;“厨”指厨房,做饭的机构;“传”就是传舍、招待所。你不要整修,不要装饰这些厨房、招待所。“增养食”,“养”,动词指做饭,名词指饭,你增加伙食标准。“至今未变”,以前早就说过这事了,现在也没变。但是现在这些人还是做过了,超过了国家的要求。“甚不称”,很不满意,回去赶快告诉你们郡国的长官,一定要按照国家、法律的规定节约。如果有人不改,一定让长吏汇报,告诉皇帝,这是第四条的基本内容。第五条指办公机构很多都坏了,以后他们不去修也不行,如果是出现这种情况,要是不能胜任,要免冠、要弹劾他们。前三条都是比较抽象的讲治理地方的原则,后两条都是比较细碎的事物。第四条,每年年底,要跟上计吏交代治国方针,不要大吃大喝,不要提高接待标准。

      这实际上也不是第一次提出来。在《汉书·宣帝纪》里,元康二年的诏书里,也提到讲究“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接待这些使者,要让他们高兴,超过他们原来的一些要求,就“越职逾法”,所以“以取名誉”,这就像踩在薄冰上,要等待天亮、等待太阳,那就很危险。他觉得当时的宣帝对这种现象很不满,当时特意下了诏书。这个诏书是在公元前64年下的,在《汉旧仪》里提到了,每年要给上计吏念敕。

      上计吏的活动每年都要进行,所以他的宣敕也是一种仪式性的行为,每年都要做,不是一次性,但诏书可能就是一次性的,颁布一次。至于哪年开始,现在不知道,但是至少到了西汉末年,每年都要念敕。皇帝包括丞相在内,对于各地厨传增加养食标准、提高接待费的行为一直很关注。

      如果每年都念敕,也反映出无论是丞相还是皇帝,对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招,只是每年照本宣科地念。我为什么说它是皇帝的无奈?他其实觉得这是个问题,但是又解决不了,所以只好每年重复、照本宣科地念敕,希望地方官能够引起重视,压缩招待费开支。我写这篇文章实际上就是这条材料提示我,觉得在当时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所以顺着皇帝和丞相的目光去看一看,西汉末年,招待费到底花了多少?能花多少?第三部分就是解释一下为什么招待费会膨胀,这是我最关心的部分。但是第二部和第一部这两个过门很长,我的报告主体实际上是过门,但最后这个解释我也会讲。

      西汉末年传置年度招待开支,计算的过程较复杂,但结果比较明确、比较清楚。这个数字也是一个推测,里面有很多还要再斟酌的地方。

      我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本来觉得算不算都无所谓,只要解释它为什么膨胀就可以了,但还是觉得要把这个东西做得彻底一点,还是要下点力气。做完以后,除了可以用在这个文章外,还可以在其他研究里用。

      首先算一下招待机构有多少。《汉书·地理志》讲西汉末年的县级机构数量,一共加起来有1587个,基本上没有疑问,但有一年在学术界稍微有一些不同看法。根据出土简牍,可以看出两个县如果直线距离比较远,它们之间会设一个置,单独的机构,因为一天走不了那么远,中间必须休息一下,就要再算出来有多少个置,加在一起,大概就是接待的总数,我算出有478个机构,所以两个加在一起是2065个。

      用的标准是如果两个县之间距离超过130汉里的话,大概会设一个置。130汉里这个平均数实际上是根据居延里程简E.P.T59:582得出的,它记述了从长安到西域的里程,但是这个简不完整,左半边缺了一部分,残的部分提供了从长安到茂陵的里程是70里,茂陵到茯置35里,茯置到好止75里。这其实就是两个县之间设了置,这里出现了茯置、平林置、居延置、钧耆置。

      悬泉汉简里也有一个里程简,也是类似。它讲到酒泉郡里一共有394里,大概设了县,加上置一共有11个。根据这些材料,我算了一个平均数,大概是126里,我取了一个相对比较整的数是130里。茂陵到好止之间其实比较近,才110里,这是最近的,最长是180里,所以当时可能也并没有一个肯定的数据,因为各个地区地形不一样,路途好走不好走等各种原因,虽然给出很多数据,但有很多可以讨论的空间。

      悬泉置在甘肃敦煌市东北,20世纪90年代挖掘的,挖完以后,从航空拍了一张照片。在这个地方出土了22000枚汉简。这个置用的时间比较长,到魏晋以后还在用,是个比较复杂的机构。在今天公路的南边可以看到,这是回填以后的现状,2008年我们去的时候拍的照片。这是考古报告上的一个遗址分布图,有学者研究这里面传舍在哪?我画圈的这里,很小的一间房子,9平方米大,有人推测是这个,但是也不一定,也许这些房子很多都可以用,因为这个附近出土和传书有关的文书在外面,所以他推测这个房子F9是传舍。这个机构实际上是个比较复合性的机构,机构下面有6个机构。“厩”,是马厩,提供车马的,养马的,有40匹马。“厨”是做饭的。“传舍”,接待人的招待机构。“驿”是传递文书比较快的地方,用马传递,最快的是“骑置”,相当于邮政速递局。“驿”和“骑置”都是传递文书,但速度有快慢。

      西域地区置的整个构成都差不多。这是一个凭证,想要享受国家提供的免费的吃、住,需要拿这个凭证,和通行证、介绍信一样,当时可能叫传信或者传。这是当时挖出来的一个东西,对这个也有争论,骑在马上、坐在车上时候,插在车上人就可以看出来,显示了这个文件,但当时肯定需要这个东西。右边是一个抄件,路过每一个置或者传舍时,都要拿出这个文件,告诉别人是可以享受国家提供的待遇的,接待完了以后,接待的机构还要抄一份他的介绍信,留底,好去核查粮食出入、马匹的使用等,做存档用。在悬泉置发现非常多的存档用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形制和原来的原件是有差别,他就抄在一般的木牍上。

    分集列表 (共4集)

    课程简介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侯旭东教授通过此次课程,打破了我们对皇帝认识的“支配论”“独裁论”或是“专制论”等固定思维,让我们从不同角度看待皇帝命令的实施、实现程度。

    侯教授首先以《汉旧仪》所录西汉末年大司徒向计吏宣读的“敕”所含控制厨、传等改善条件、增加接待膳食标准为线索,根据出土简牍与文献,推算出西汉末年全国传舍与置的总数。并以尹湾汉简《元延二年日记》的记载为标准,据各县、置在交通线中的位置,对不同县、置的接待量进行了细分与统计,估算出西汉末年一年使客住宿的日子数量与消费的粮食、鸡的数量,以及使用的马匹所耗粮食的总量。基于此,据悬泉汉筒,归纳出当时导致额外开销的四点原因,并分析了开支难以控制的深层原因。指出这类机构乃是广土众民的帝国存在所不可或缺,使用者与管理者日久了解其运作漏洞,假公济私,导致开支膨胀,上级的监督乃至皇帝的诏令则日渐失效,月累年积,传置机构不堪其负,和帝国一道走向末日。如此过程反反复复,直到清末。体现了官吏群体与皇帝、帝国体制之间的长期博弈。这种“反复”构成中国历史延续与不变的一个侧面。

    (视频拍摄于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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