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无奈——西汉传置开支与制度变迁(二)
右边是其中一件比较完整的凭证,我大概搜集了100多件,但没有完全发表。现在发现的恐怕有几百件,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残缺不全。
机构的数量是2056。接待量的计算,一方面要区分交通线和非交通线的机构。在交通线上的机构,其接待量比较重。非交通线上,接待量比较轻。我恢复了22条交通线,这是我做的最复杂的工作之一。除了要用谭其骧的地图量两个县之间的距离是不是超过130汉里(大概相当于54.5千米),还要拿谭其骧的西汉地图量,每一张都要量。另一方面是复原交通线,交通线学者做了很多工作,但是真正复原出交通线的是谭宗义,他是严耕望的硕士生,写了《汉代国内陆路交通考》一书。他是1967年复原的,复原比较多,但是没有更多的考古材料,弄得比较粗。后面很多学者做了很多工作,但是他们对交通线复原一般就是一条,没有全部复原。
我在它的基础上,并根据很多考古材料,包括简牍材料,确定这些县每一条交通线的走向。然后在此之上算出有多少个县和置,得出有22条交通线,沿县经过的县置大概是519个。他们要接待这些人,有各种各样的活动,主要是公务活动。朝廷很多的事务都需要有人,不光要用文书往来。一般比较重视文书往来,实际上除此以外,还要派人出差,处理各种事情。关于接待量,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具体多少要推算出数据。我画的22条交通线,里面大概涵盖经过的郡国置65个,当时有103个,还有一部分没有。有一部分可能是文献里没有记载,有一些像东南沿海福建一带,可能是沿海路走,不从内陆走。用红线标出来有22条,文献包括考古材料基本都能证明。我把现今出版的文物地图集都看了一遍,找每个地方的汉墓,县周围的汉墓,汉的遗址,这才是我要关心的,要用这些东西证明当时有没有人活动。他从哪个河谷里走,这些都是要用大量的考古材料做基础。虽然那时没有文字,但如果能够判断是汉代的墓葬或者是城址,就很重要了,这是一张结果图。
具体的接待量怎么算?悬泉简实际上是接待机构,但是资料发表的很少,所以没有办法用它计算,只好另想办法。东海县(现在江苏东海县,今天连云港旁边)有尹湾汉简,1993年挖掘的,1997年出版。这是东海郡当时的功曹,相当于人事厅长,墓主人叫师饶。师饶有很多这种文书,其中大概60枚竹简是元延二年的日记,姑且称它为日记。公元前11年在历谱上,他每天都会写他的活动,今天住在哪,明天住在哪,去了哪。这种历谱很常见,最早在秦代墓里发现,汉代也经常有。根据日记统计,一年一共354天,墓主人这一年大概有80个晚上没在家住,在外头住,其中37个晚上住在传舍,29个晚上住在亭里,还在置里住了1个晚上,邮里住了一个晚上。这些基本上都是公务活动,至少打着公务的旗号。具体区分一下,大概有9次到郡内出差,6次到郡外,包括周边的楚国、琅琊郡,最多的是去楚国,就是今天徐州彭城,所以恐怕当时跟彭城国相有什么事,有时候住很长时间,最多的一次住了19个晚上。
我根据日记估算了他一年在外面住多少天,刨除一些在彭城的时间,算他在郡内在外住多少天,进一步算出他在郡内住了17天,剩下63天是因为郡外出差住,但其中有一些是在郡内沿途住的。这是日本学者高村武幸在他的书里画出的师饶这一年活动的地图,他每次住在哪儿,主要是以东海郡为中心,北边到了城阳国、琅琊郡,南边主要到彭城。他的每次出行被图像化,大家了解这个空间关系也很有用。从这张图可以看出,他每次走的路线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到彭城,他走了好几条路,每次并不一定都沿一条路走。东部平原地区道路比较多,道路网比较密,没有那么多的山脉阻隔,所以他选择东部平原地区比较多,跟山区的情况不太一样,山区没有多少路可选。从他的活动空间上可以看出他的一些特点。
师饶去楚国时间很长,有时在一个地方住了好几天,这些都是不正常的,所以要把不正常的东西刨掉。按他4次到郡外出差,大概住了11天,找一个比较居中的数,按5天算的话,6次出差住30个晚上。他在郡内出差几次是住了17个晚上,所以师饶大概一年里因公出差住了47个晚上,这个比较正常,我用这个数字做大致的标准,再往下计算。
以此标准来计算,我们算一下东海郡所有的郡吏,一年出公差要出多少?刚才讲的只是一个人,要算机构的接待量,不能只接待一个人,他要接待所有的官吏。根据尹湾汉简其他木牍,记载了东海郡的郡吏有多少,都尉府的郡吏有多少,太守府有25个人,都尉府有10个人,这只是编制内的。还有一个木牍,告诉我们当时有很多编制外的人,所以按编制外算,太守府当时编制外的有93个人。这些人是不是都要出差,看师饶的日记就能知道。他这一年换了好几个工作,每一次都要出差,所以当时的郡吏到下面视察工作、了解情况很常见。就姑且认为所有人都要出差,太守府的93个人加上都尉府的10个人,乘以47个晚上,大概4841人/晚。东海郡内其实是30个晚上,3090,这个数据是下面要用的。东海郡其实有38个县级单位,还有一个置,所以要刨掉郡置的县以外还是38个,用3090除38,平均大概算一下,每个机构住81天。这只算了郡吏的情况,此外还要考虑其他情况,有的县吏也会到其他县出差,其他郡县官员、朝廷官员也会路过这个地方,再把这两个算在一起,得出这个数字,我用红字写,乘以2,姑且算出162晚,这是后面要算的接待量的基础数据。
162晚到底是哪一类传置的接待量?传置在交通线的位置不一样,在国家的位置不一样,接待任务也不同。162晚是最低的一类。师饶去彭城去了4次,走的不一样的路,在东部平原地区有很多的路可以选择,相对来讲每个机构的接待量比较平均,不是说一定要压在这个交通线上,郡内有交通线,下邳、郯、费、利成、临沂、兰旗6个县设立邮佐,可能是当时国家的邮路,但他并不是每次都走这条路。因此162晚恐怕是算东部平原地区,包括其他山区里,但不在交通线上传置的一年接待量。这个是作为1,要做一个比例的话,应该等于1。
各个不同的交通线上,它的接待量比例有多少?以四川交通线为例,从今天的四川西昌到成都,然后通过故道到今天的宝鸡,一直到长安。中间还有分支,随着它在交通线上的位置越来越趋近于长安,它的接待量就越来越多,是一个不断增加的过程。周边的都算成1的话,中间这一段,到成都之前的前一站实际是2,这些也是2,到了成都以后是2+2,再加上它自己那一部分,就变成5,圈儿不断地累加,最后把全国算在一起,到长安最终可以到53。长安是最多的,周边的这几条交通线上的接待量是最多的,越往远,它的接待量越少。不在交通线上一般都算成1,按照162晚一年这么算,这是大概的推算方法。这里面有很多都是推算的。当然有这么大的接待量很少,一般都是越往下越多。这是关于怎样根据县置、传置在交通线上的位置算它的接待量。以162晚上作为一般的传舍或者置的年度接待量记为1,根据上面推算方式,就可以计算出全国传置的接待任务量和它的花费。
下面再讨论一下每一次接待的花费多少。敦煌悬泉汉简出土的材料有很多关于接待任务的材料。首先要考虑吃饭花了多少,运费花了多少。悬泉汉简有很多出米纪录,就是接待了某个人,吃了几顿饭,有几个人,用了多少米。当时的一般标准是1个人3升,比较多的是在一个机构里吃两顿饭。当时不像今天吃三顿饭,一般就吃两顿饭。还有一行常常是两个人,也有一个人,算一个平均数是1.5个人。这样,一次接待任务,要支出的粮食就是3升乘以两餐乘1.5人,大概0.09石。这是每一次的接待任务要花的粮食。接待任务一共耗费粮食53563.05石。这是一个最初步的值,我们算的实际上只是从地方到中央。
还要考虑到中央到地方,特别是长安周边的活动,它比地方上复杂得多。长安周边有6个县,成帝时下了一道诏书,专门给长安周边的6个县增加传马口粮,因为他们任务很重,所以6个县有它的特殊性。
这6个县的接待任务怎么算?除了自下而上到长安的任务以外,还有一部分从长安出来的活动。在悬泉发现一类丢失介绍信后、追查介绍信的资料,资料后面有编号,如Y355、Y75、Y279,我们要判断一下这个编号怎么来的,是根据什么做的。我做了一些分析以后,发现这个数字的编号其实是按照日子编的,不是按照年,也不是按照月。把这几个数字平均一下,最后算出来,一天大概能发传信的号码大概是128,最高300多,最少11,但是如果把它当作最终数字的话,平均数算出来一天128次。要算它一年的接待量,一年360天,有10天假期,按350天算,算出有4万多次。一次吃0.09石,加出2万多石,粮食消费7万多石,从汉代的数字来讲,其实并不是很多。
粮食之外,还有蔬菜,但蔬菜记录很少。还有一些肉食记录,比较集中的是鸡,肉的记录比较少,没办法推算。帛书《鸡出入簿》中记录了鸡的消费,元康四年,接待任务消费的鸡,有一个报账的册书,给谁吃的鸡,吃了多少,都有记录。现在的“只”字,当时的意思是两只,是双。
课程简介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侯旭东教授通过此次课程,打破了我们对皇帝认识的“支配论”“独裁论”或是“专制论”等固定思维,让我们从不同角度看待皇帝命令的实施、实现程度。
侯教授首先以《汉旧仪》所录西汉末年大司徒向计吏宣读的“敕”所含控制厨、传等改善条件、增加接待膳食标准为线索,根据出土简牍与文献,推算出西汉末年全国传舍与置的总数。并以尹湾汉简《元延二年日记》的记载为标准,据各县、置在交通线中的位置,对不同县、置的接待量进行了细分与统计,估算出西汉末年一年使客住宿的日子数量与消费的粮食、鸡的数量,以及使用的马匹所耗粮食的总量。基于此,据悬泉汉筒,归纳出当时导致额外开销的四点原因,并分析了开支难以控制的深层原因。指出这类机构乃是广土众民的帝国存在所不可或缺,使用者与管理者日久了解其运作漏洞,假公济私,导致开支膨胀,上级的监督乃至皇帝的诏令则日渐失效,月累年积,传置机构不堪其负,和帝国一道走向末日。如此过程反反复复,直到清末。体现了官吏群体与皇帝、帝国体制之间的长期博弈。这种“反复”构成中国历史延续与不变的一个侧面。
(视频拍摄于2014年)
- 侯旭东教授为什么从社会史研究转到“早期帝国的日常统治”研究?
- 什么是传置?
- 今人对古代皇帝命令实现程度的论断
- 传世文献对上计吏宣敕的记载
- 上计吏的宣敕反映了什么问题?
- 汉代传置机构的数量有多少?
- 悬泉置机构介绍
- 侯旭东教授在恢复汉代交通线上的成果
- 全国传、置一年的接待量如何确定?
- 师饶一年因公出差在传舍住宿时间是多久?
- 东海郡的传舍的一年接待量怎样计算?
- “162晚”是哪类传置的年接待量?
- 不同交通线上的接待量的比例有多少?
- 接待人员时的粮食花费怎样计算?
- 接待任务消费的鸡的数量如何计算
- 马匹消耗的粮食是如何计算的?
- 传置开支增加的原因
- 传置里马匹消耗过度的原因及给政府和百姓造成的财政负担
- 为什么官吏的个人私欲膨胀会导致传置开支增加?
- 怎样看待传置开支增加的原因与实际原因不一致?
- 监督机制失灵的原因
- 传置机构与帝国之间存在依存关系的原因
- 从西汉传置制度反映的问题怎样更深地认识古代皇帝?
- 怎样理解中国古代历史的反复与连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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