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阳主”。“日主”，“日主”就在成山，“成山斗入海”，是在山东半岛，（也就是）胶东半岛的最东边，然后又从之罘“立石颂秦德而去”。成山地方，今天我们看是这样一个形式，就是胶东半岛伸入海中的最东端的形式。上面的刻石写着“天无尽头”，据说原来是“天尽头”。这里立的是秦始皇和李斯、赵高的刻石。

秦是以关中作为神祀中心的，刚才我们讲它对齐的祭祀体系全都继承下来，东游海上“行礼祠”，它把山东地方作为第二个神学圣地，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古人的神秘主义理念，我们今天有些不是很好理解。秦和齐曾经是东、西两个大强国，曾经同时称帝，称东、西帝，东帝和西帝，但是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就都放弃了这个称号。当时秦是秦昭襄王，对于一个地方，控制了，占领了，征服了，但是对他们的文化，对他们的神秘主义文化，又表现出特别的恭敬这样的做法，秦始皇是这样做的，他对齐地是这样做的。

另外还有一个例子，就是我到今天仍然觉得不可以非常透彻地说明，就是汉高祖刘邦，刘邦他率领楚人军事集团打到咸阳，灭掉了秦，最后击败项羽以后，建立了西汉帝国。他把都城确定在长安，这是经过一番争论的，经过一番犹豫的，但是他确定在长安之后，非常有意思的是，他把秦的整个祭祀体系全面地继承过来。虽然是楚人出身，这个文化动向值得我们认真地探讨和认识。

秦始皇经营驰道建设，创造了通行效率非常好的交通网，沟通全国的交通网。驰道有一个特征，我们今天对驰道的文字上的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贾山的记录，西汉人贾山的回忆。他里面说道：“濒海之观毕至。”驰道，他说，“道广五十步”，它的道路规格等等，说了很多。其中有一句他说到，沿海的最重要的宫观都把它沟通起来了，这是很有意思的事。这是渤海湾西岸的辽宁和河北几个地方同时发现的一处秦宫殿区，应当是秦的行宫，有人说就是碣石宫，可以看到面对着海，庄稼地里边有一处没有庄稼这个地方，就是工地挖的探方，可以看到发掘工地，这是黑山头，这是石碑地，就在海边，百分之百的海景房，秦始皇、秦二世都在这里住过，看大海的风景。这个地方发掘出土的大的建筑构件，这种规模、这种风格的建筑构件只有在秦始皇陵园里面发现过，别的地方都没有出土过，据说就是碣石。

另外秦始皇还确定了一个秦东门，“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刚才我讲到秦始皇对于琅琊的特殊重视，我以为当时秦始皇统一之初，在统一之后的第三年，很可能啊，这是我的推想，他很可能把琅琊看作东海海岸的中心位置、一个中心点。但是后来在秦始皇三十五年的时候变化了，他把秦的东门放在了“东海上朐界中”，今天连云港的方向。陕西两位考古学者，我的同学，他们注意到汉长安城，以汉长安城为中心有一个南北向的所谓“超长建筑基线”，在西汉初年成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右边的张在明先生，他坐飞机从榆林回西安，在空中往下看，看到有个地方有个非常大的一个特别的地形，一个大的圆坑，大概直径有几百米的，然后他后来去到那里做考古的勘察，不知道这个圆坑怎么形成的，非常规则的一个圆坑。在这个坑的周围发现了秦汉的建筑遗存，秦砖汉瓦。对照历史文献，发现这个地方就是一处祭祀遗址。天脐祠，天脐祠本来是在山东地方，后来在陕西地方也建构了一个天脐祠。天脐，“脐”就是肚脐的脐，它正好是一个大的圆坑，它恰好画一条南北向的直线，经过了刘邦和吕后的陵墓中线。当时西汉是皇帝和皇后是在一个陵园里，但是是两个封土堆、两个墓。东汉就不一样，东汉就变成合葬了。从那儿划一条南北向的（线），从天脐祠，正好从这两个陵中间穿过，又正对着汉长安城的中轴线，武库的所在地。他们划这个延长线，北边正好正对着朔方郡城，南边正好对着汉中郡城，在今天的陕西安康，这是很神奇的事情。这个意见在《文物》上发表，也对测量史学界有所震动。古人怎样进行这种大范围的方向的测定，非常准确，几乎没有误差。他们还注意到就从咸阳西安这个地方，就这条线向东做一个垂线，正对着就是秦东门，就是秦始皇立的秦东门。我个人以为这个意见还是推想，秦始皇曾经把东海岸的终点可能设想在琅琊这个地方，秦始皇三十五年他又有所变化，他把秦东门设在这，这和秦占有南越，秦征服了南海，设置南海郡，海岸线又向南延长了这个动向可能有关系。整个海岸线延长了，海岸线的终点也向南移动了，这是我的一个推想，没有非常确定的依据。

我们讲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死在路上的这次非常异常的出巡，他顺着长江走下去，到了会稽，然后北上，沿着海岸北上。统一天下以后5次出巡，4次走到海滨，我们讨论的是最后一次。

秦始皇三十七年，又一次走到海上，有一个表现，我以为表现出他的英雄主义性情和神秘主义意识的一次表演，也就是在海上发生的。从吴地方，今天的苏州地方，“从江乘渡”，渡江，在镇江附近渡江，然后傍海上，一直沿着海岸线行进到了琅琊，到琅琊有这样的对话，和徐福等对话，徐福说花了国家很多钱，但是仙药也没有得到，神药也没有得到，因为有大鲛鱼在海中阻挡，能不能我下次出海的时候，派一些善于射箭的武士跟我一起走，见到了就以连弩射杀这些大鱼。谈话之后，司马迁就记载“始皇梦与海神战”，梦见和海神搏斗，“如人状”，海神长的样子和人差不多，他问占梦，负责占梦的博士就告诉他，水神不可见，大鱼蛟龙是他们的警卫、前卫、侦察部队。您对神这么恭敬，但是碰到这样的恶神，还是应该把它除掉，才能见到善神。于是就让出海的人要准备好捕杀巨鱼的这些器具，秦始皇自己“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从琅琊北边到荣成山，刚才我们介绍过成山，没有看到，走到之罘（也作芝罘），今天烟台地方，烟台今天还有一个区就叫作芝罘区。这应当是在海上，秦始皇应当是（沿）罘海而行，“见巨鱼，射杀一鱼”，于是并海向西走。这是不管是在中国史上，还是在世界史上，恐怕都是一个帝王有这样的行为，梦与海神战，而亲自用连弩射杀巨鱼，这样的情形，我估计是不容易看到类似的表现的。

秦代的弩，这是秦始皇陵出土的铜车马驾车的人使用的弩。你看最好的弩了。什么是连弩？简单介绍一下，这是大英博物馆复制的诸葛连弩，诸葛亮曾经对这种弩进行过改进。楚墓曾经出土过双矢并射连发弩，这个是《文物》上有过介绍，这是有出土。另外我们看一下汉代画像里边，山东沂南的画像石，这样一个神，这个神就是蚩尤，蚩尤是一个战神，曾经和黄帝、炎帝作战，蚩尤作为战神，作为主兵的神，刘邦起义的时候首先祭祀他。据说蚩尤做五兵，他发明了5种兵器，这个图上就可以看到他四肢各拿着一样兵器，头上顶着可以射出3支箭的，可能就是制作这件石刻的人想象的连弩。这是后人设计的，也是复原的一个连弩。连弩确实在秦汉时期在实战中应用。《六韬》里边说到“用大黄连弩”，《汉书·艺文志》里边竟然还有一种书就是讲授连弩怎么使用的，一种兵器的介绍，一种兵器操作方式的学习用的这样的一部著作——《望远连弩射法具》。《汉书》里边记载汉人和匈奴作战用连弩，李陵“发连弩射单于”。《三国志》里边也可以看到用连弩攻城的记录，诸葛亮曾经改进过连弩。在清代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弩里边，有学者研究注意到一种连发弩，有人称它为“诸葛弩”，据说到明代在使用的，清代还在使用，据说甲午战争中还曾经应用。他做了一个原理的说明，我们简单看一下它射击的时候图示的形式，它有一个匣可以装10支箭，每一次把弦拉过来，一支一支地发出去。

我们在讲“并海上”，《史记》《汉书》注家都告诉我们，这个字应该读作“bàng”，就沿着海岸行进，现在还有争论。我认为秦汉时期有一条“并海道”，或者读“bàng海道”，就沿着海岸有一条交通路线。但是辛德勇先生他认为“并海上”是在海上行进，是坐着船走，沿着海岸，近海行进，我不太同意他的意见，我还没有写文章再进行讨论，但是我们看《史记》里面多次说“并海上”。

秦二世出巡，“并海”，他从碣石“并海”，从北向南一直走到会稽，“并海南”。《三国志》里边出现了一个关于一条道路的表述，他就写作“傍海道”，曹操去打乌桓，发大水，过不去，傍海道不通，于是从山区穿插，走了另一条路，获得胜利。这里边说的“傍海道”，我们写作“并海”的，很多注家认为就应当读作“bàng”，正好和《三国志》的记载对应，它是一条陆上道路，它不是海上的航线。我写的这篇文章叫《秦汉时期的并海道》，所以驰道“滨海之观毕至”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我们注意一下孙中山的建国方略图，他设计全国铁路网，他非常明智地规划了沿着海岸的一条铁路线。我们看左边这个图，我把沿海地方放大了一些，他规划的铁路交通网，有一条是沿着海岸行进的，这对于沿海地方它的经济沟通和文化联系都是非常重要的，对于沿海各个海港的对外的航运也是非常必要的。就是说秦始皇、秦二世都走过这条路，反复走，它有沟通沿海地区经济文化的意义，这个地区它对外联系的方便，又使得它成为东海和南海扩张汉文化影响的一个强辐射带。沿海地方后来形成了一个滨海文化区很重要的一种文化现象。

我们刚才讲，勾践在经营会稽的时候他就想到琅琊，这是一个善于航海的民族。但是我们知道海上航行，我们今天想，对于陆上民族来说，觉得是一个很艰险的事，有风险的事情，但是对于滨海民族来说，也可能是很方便的事情。汤因比的历史研究里边就讲，他讲太平洋上的很多岛国，他指的是美拉尼西亚、印度尼西亚，各个岛国，他指出它们之间有非常特别的文化共同点，他说它们的语言是非常相近的，他说它们通过海洋这样一个交通条件，实现了文化沟通。汤因比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论点，他说草原就是陆地上的海洋，草原上的民族对于东西文化沟通的主动作用也是非常鲜明的。

下面我们讲第五个问题“入海求仙人”，这是秦始皇时代海洋探索的一种特殊形式。在战国时期开始，《史记·封禅书》里边说齐威王、齐宣王的时代开始，就有人讲这套东西。秦始皇到了海边，齐人就向他介绍这个学说，一些方士到了秦始皇身边，“燕齐海上之方士”，于是参与了高层行政，他们在皇帝身边活跃起来。据说海上有三仙山、三神山，距离我们不远，但是总是到不了那里。人们可以看到山上的形象，它是什么样的宫殿，但是“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消失了，“反居水下”，这个情形非常像海市蜃楼，这应当也是燕齐海上方士们进行海洋早期开发的时候，他们的见闻的记录。秦始皇非常热心地希望探求这样子的神仙以及神仙之岛上的仙药。最后一次出巡，也是冀望海中三神山之奇药，不得，走到沙丘这个地方去世了，就是他梦与海神战，射杀巨鱼这次出巡，向西走，走得不远就去世了。

顾颉刚先生写过《秦汉的方士与儒生》，这是一批在中国海洋探索史上，曾经发挥过先行作用的一批知识分子，他们的学说有很多荒诞的成分，但是他们的海上航行的实践，在中国海洋探索史和海洋开发史上，是应当有他们的位置的。

海上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艰难艰险的地方。孔子曾经有“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的说法，范蠡曾经“浮海出齐”，鲁仲连曾经逃隐于海上，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就是《田横五百士》的故事，就是海上它和内陆的政治重心地区有遥远的空间距离。这（幅）《田横五百士》是徐悲鸿画的，在抗战时候画的这幅画。（这是）山东半岛，这是辽东半岛。

中国初期的海外交通大致是面向东方的，我们读《诗经》里边的“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实际上后来人们对于东洋方向的海上方国有了初步的认识，其实《山海经》里边对于“倭”已经有了记述。倭和燕国曾经有密切地交往。徐福东渡的传说也是东洋航路开通的一个历史标志。最早的记录就是《秦始皇本纪》里边记录的“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徐福出海的地点有很多争论，今天江苏、山东、河北都在抢这个地方，都说是在他那里出海的。《淮南衡山列传》里边说他到了一个理想的处所，我们看最后两句，“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不回来了。《三国志》里边讲卫温和诸葛直开发台湾通道的时候也说到这个故事。《后汉书》里边已经把徐福他停留的地方和日本联系起来了，放在“倭”这条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