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诗人有诗歌，“日本刀歌”就说到“其先徐福诈秦民”等等，就是说徐福的故事。日本文化被宋代的诗人和徐福的故事联系起来了。这首诗很有意思，它在司马光的集子里边也有，在欧阳修的集子里也有，我们不知道它到底是谁写的，但是当时的文化人应当相信徐福把中原文化传播到了日本。日本很多学者也相信这一点，因为日本的文化史的进程在这个时候，恰好在这个阶段出现了一次突变，出现了一次飞跃性的进步。日本有很多徐福墓、徐福祠，许多祭祀徐福的一些组织，常年都有活动，这是日本的徐福公园，等等。这是传说中的徐福墓。《剑桥中国秦汉史》，说到这个历史现象的时候，徐福东巡怎么判断？《剑桥中国秦汉史》的说法，它说，“徐一去不复返”，我们看最后一句，“传说他们在日本定居了下来”，确实是传说，现在我们只能说还是传说。《剑桥中国秦汉史》这是大陆翻译的，中国社科出版社出版的。台湾翻译的本子是韩复智先生主译的，他也说，但徐福却没有返回，据说他们后来在日本定居，也说据说，大陆译本叫传说，台湾译本叫据说，都是说的同样的一个认识，这不是十分确定的一种文化信息。

“东游海上”的行程中，秦始皇是接受了方士的宣传的，但是海上方士是参与开发环渤海地区早期航运的知识人。他们的海洋探索因为帝王们的支持，以及后来的汉武帝被一个方士骗了，发现他行骗术把他杀了，又来一个方士他又相信他，如此重复若干次。他们狂热的长生追求，使得方士得到了行政支持，得到了国家财力的支持。方士以富贵为目的的阴险的政治诈骗，这是他的一面。他的另一面，他们的文化表现的另一面，是以航行为方式的艰险的海上探索。他们知识人生的两面，我们都应当看到。

《汉书·艺文志》里边列的一些书目有这样一些书，题名前面两个字都叫作海中，《海中星占验》《海中五星经杂事》，这些书现在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它是海上航行的时候用来观察星象，来判定自己的位置，以及选择准确的航向的这样一种知识的结晶。但是这个认识其实像张衡也是这样说的，说“海人之占”，但是《日知录》顾炎武不同意这个说法，顾炎武说里边还有《海中二十八宿臣分》，他说二十八宿只是针对陆地的，不针对海上，他说海中就是说中国。这个说法我也有文章讨论，实际上是不可以信从的。我们读《汉书》里边所有说的海中的都不是指中国。而且确实我们在《淮南子》里边看到，它说在海上什么方向感都没有了，它说看天上的北斗，就知道我路没走错。这告诉我们在西汉的时候，确实有通过星象来判定航向的这样的知识，就不多说了。这是张衡说“海人之占”。

我们再讲一个比较小的问题，秦宫苑里边的“海池”。在宫廷中间修建海洋的模型，体现了居住者、规划者、设计者对海洋的向往。在汉武帝的故事里边，他修建章宫，建章宫里边修了个大水池叫“太液池”，里边有中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他在宫殿里边修了个大的人工湖，修了几个岛，命名为海上的仙岛。这个做法我们知道汉武帝这么做了，但是有学者提出……，他讨论秦都咸阳与秦始皇陵涉及这个问题。实际上我们也看到史书里边确实有这样的记载，好像秦始皇也这么做过。我们注意一下，秦始皇三十一年，“微行咸阳”，在咸阳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假装是平民出去玩，带着4个武士，没想到碰见了盗，最后很狼狈，但是武士还是把盗杀了，最后在关中戒严了20天，来追捕导致社会不安定的这些分子。他这里边说的“逢盗兰池”，兰池是一个宫，兰池宫，我们看到有“兰池宫当”的瓦当出土，但是我们读张守节《正义》，他引了《括地志》，还引了《秦记》，引了《秦记》不得了，秦始皇焚书，六国的史书都烧了，只有秦国的史书没有烧，就是《秦记》。《秦记》说：“始皇都长安，引渭水为池，筑为蓬、瀛，刻石为鲸，长二百丈。”秦始皇引渭水在兰池宫这地方修了一个海洋的模型，也有海上的蓬莱、瀛洲这样的神山。这个记载让我们比较吃惊。确实如此吗？我们以前没有注意到《秦记》的这个记载。

我们注意一下，画面上是《中国文物地图集》的陕西分册，它在秦咸阳宫这个位置给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画面，我们注意到秦咸阳宫在左侧这边，一号宫殿遗址、二号宫殿遗址、三号宫殿遗址，但是在右边，就是东边有一个六国宫殿。秦始皇有个做法，就是灭掉一国以后，把他的国王的王宫做一个复制版在咸阳，这样有一种征服的感觉，但是他对当地文化，至少建筑文化有一种学习的这种理念、一种意向。这个六国宫殿确实在咸阳塬上有发现，发现了一些齐国宫殿的瓦当、燕国宫殿的瓦当，这个位置，兰池宫恰好就在六国宫殿的燕的宫殿的南边。这个位置是很有意思的，它恰好在秦咸阳宫的东北方向，又恰好是在燕国的宫殿的南边，就是象征着渤海的方位。我们从方位上看是这样子的。这六国宫殿放大一下，六国宫殿的南边就是兰池宫遗址，就是所谓造了一个水池，里边有蓬、瀛，还有二百丈的石鲸鱼，这当然是夸张了。“兰池宫当”的发掘，这是西汉的瓦当，但是西汉仍然沿用这个宫殿。好像《秦记》的记载是真实的，但是我们也注意到另外一种书引的这段文字，不是《秦记》，它叫作《辛氏三秦记》，这个书要晚得多了，这不是秦的史书，这是南北朝时代的书。它说道：“秦始皇作兰池，引渭水，东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筑土为蓬莱山。”同样大致相同的记录，这个记录就晚。但是我们看这个水池的位置，恰好和以燕国临近的渤海对应，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另外我们发现了一件封泥，“晦（读作“海”）池之印”，它这个“晦”写作从日的这个字，就是“晦”字，这个在秦汉时代是通常都是这样写的，我们今天在汉简里边也有这样写的，在汉印里边也有这样写的。这就是海池。

我们讲最后一个问题，秦始皇帝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他为什么在他埋葬自己的地方也造了一个海洋的模型呢？李白的诗《古风》，《古风五十九首》里边的一篇，“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他歌颂秦始皇的统一大业，获得了成功。我们看后面读，他里边说道：“连驽射海鱼，长鲸正崔嵬。”“连弩射海鱼”还是在颂扬秦始皇，虽然他说的不死药，虽然他最后说“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你不是求长生求了那么多年，最后你还不是跟一般人一样死掉了，埋在金棺里边，葬在三泉下吗？这里面就说到了秦始皇陵。《秦始皇本纪》里边对地宫设计，明确说到了“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好像陵墓的主人对海洋、对大海向往，到死都没有变化。秦始皇陵现在的勘测的我们得到的一些知识，它里边有多层建筑，地宫在下边，水银的异常的含量的测定经过（20世纪）80年代和2000年以后的两次测定，物探的测定都是没有问题的，水银的它的挥发、它的蒸发是垂直的，就在地面上测定土壤里边的水银的含量，可以知道它地下的水银含量是不是反常。在秦始皇陵封土上测定的，说明地宫里边的水银是异常的集中的，就是“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的设计、记录应当是确切的。（这是）秦始皇陵的形式。地宫，这也是想象的地宫。这是我在网上找了一些图片，都是各种想象了，就是百川江河大海的形式，乱七八糟，各种各样都是他们自己想的。

但是有一个记载很有意思，“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它的照明设备使用一种人鱼的脂肪。这个人鱼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娃娃鱼，后来很长时间这么叫。还有一种说法是它来自于东海，海鱼。人们想到了鲸，鲸鱼的脂肪用来照明，在西方很多民族石器时代就开始使用，它燃烧起来没有烟，亮度强，这是一个各民族共有的知识。但是对于鲸，实际上在殷商时代，人们就对它已经有初步的认识了，殷墟出土了鲸鱼骨，春秋时还把它理解为鱼。《说文解字》里边说：“鲸，海大鱼也。”我们读《汉书》注意到这样的材料，汉成帝时代，“北海出大鱼，长六丈，高一丈，四枚”，从尺寸上来看应当是鲸鱼，长6丈，高1丈，4条。汉哀帝年间又曾经出大鱼，长8丈，高丈1尺，一共是7条，都死掉了。当时班固记录这样的历史事实，是要根据它的神秘主义的意识，来进行和政治文化的联系的。海上数见巨鱼，说明“邪人进，贤人疏”，这是京房的《易传》，就自然现象和人际间的现象是对应的，但是他说到了海上出现这种鲸鱼，一次是4条，一次是7条，使我们联想到，现在每年我们都可以注意到，媒体报道就是鲸鱼集体自杀的这种现象，冲到海滩上死掉这种现象。我们今天看到的《汉书·五行志》的记载，是世界最早的比较明确的同类海洋生物它的生命现象的一种非常珍贵的记录。《续汉书》也有，东汉也有这样的情形，更晚《南齐书》《新唐书》也有，都是同样现象，就是我们看到的这种鲸鱼集体冲上海滩，究竟是怎样的原因？我们海洋生物学者今天也没有非常明白的解释。最早的记录，明确的记录有多少条，什么时间，它多长、多高，这是在《汉书》里边保留下来了。但是人们当时对鲸鱼的了解，我们刚才说到了，在兰池宫做了鲸鱼的模型，石鲸，这个不确定，也可能是《辛氏三秦记》的。但是在汉武帝的建章宫的太液池里边有石鲸，这是比较明确的。昆明池有石鲸，《西京杂记》里边说到，甚至说它还很灵验，雷雨即将来的时候，它会发出声响，还会动。《三辅黄图》也有记录。杜甫的诗作里边，最后一句我们看，“石鲸鳞甲动秋风”，写到了这种传说。这是在网上一个讨论，我那年是在香港科技大学做访问，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就说到石鲸，隋人的诗作，唐人的诗作，昆明池有石鲸。

石鲸现在下落不明，网上的网友在讨论，最后一句我们看，昆明池没水了，石鲸下落不明。讨论这个问题，石鲸还在吗？现在哪里？就是说这个地方，昆明池遗址现在还在进行考古工作，钻探和试掘。他说他见过，牛郎织女像见过，当地叫“石爷”“石婆”，这个确实如此，但是这个鲸鱼是不是还在？回答说这是民间传说，哪是真的，那就不存在了，最后的感觉就是，看起来没有人知道石鲸的最后下落了。这是一个网上讨论。其实这个石鲸还在，曾经放在碑林博物馆，现在就是陕西历史博物馆前面有一个水池，就放在这个水池里。看起来不像是吧，汉代的石雕的风格特别的粗略、特别的简略，但是它就是个人工雕琢的作品，这是没有问题的，它就是象征着这个石鲸，几个角度看。我们注意一下，鲸鱼冲到岸上来死掉了，这样的情形我们在《汉书·五行志》里看到了最明确的记载，但是相关的文字记录有没有？我们看，其实比班固更早的《西京赋》里面说，“鲸鱼失流”，应当是类似的情形。两汉之间的伪书里边也说“鲸鱼死”。更早一些，西汉和《史记》同时成书的《淮南子》里边说道：“鲸鱼死而彗星出。”也说到鲸鱼死。当时人们的猎杀海上生物的能力，捕杀海上生物能力，还没有力量来杀死鲸鱼。他们看到的鲸鱼死，应当就是我们前面介绍的冲到岸边的这种情形，可能是这样。《淮南子》另一篇也说道：“鲸鱼死而彗星出。”

另外我们注意一下，刚才我们讨论了人鱼灯是吧？用人鱼膏来照明这个情形。梁简文帝他有一首诗讲到烟，他最后一句说，“时吐鲸鱼灯”，他说的鲸鱼灯，是这个灯的形状造成鲸鱼的形式，还是燃烧的是鲸鱼的油脂，（也就是）鲸鱼的脂肪，不清楚。我们还看到一个更早的，曹魏时代的一个叫殷臣的人，他写的一篇《鲸鱼灯赋》，“横海之鱼，厥号惟鲸”如何如何。我们注意到的是：“大秦美焉，乃观乃详，写载其形，托于金灯。”大概这个灯的形式做的像鲸鱼，但是它的设计出发点，它的美感的产生，它的美学追求的产生，很可能是与鲸鱼的相关知识有关的。特别是它说“大秦美焉”，使得我们和秦始皇陵的“以人鱼膏为烛”联系起来理解了，当然这都是片段的历史文化信息，我们还需要获得更多的信息把它们勾连起来，再进行认真地分析。

总体来说，秦始皇陵它的设计“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可以理解为这样的一个重要的政治人物，他实际上对海是有特殊感情的，无论我们说他是对齐地的文化尊重也好，他是对海洋资源的开发有所希图也好，或者是他对长生的追求非常狂热也好，但是他对海洋的感情，他对海洋的特别地关注，是我们应当注意的。

以上就是我的今天的报告的内容，我希望听到年轻朋友们的，还有几位老师们的批评校正，说的错误的地方，说的不对的地方，希望指正，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