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这个讲座主要是配合书法展览会。我前天也去看了一下，很好，因为很多都是上海的地区，松江的、青浦的、嘉定的，因为我自己老家在嘉定，所以看了展览会都很亲切，的确很好。但是我今天讲的这个问题跟这批文人，那些书法家跟画家，基本上都是精英文化的。我今天讲的是小说，四大奇书就是《三国》《水浒》《西游记》《金瓶梅》，四大奇书。这个是属于通俗文化。所以今天我讲的是这四部小说。实际上我一个思想，前不久也是一个什么讲座，系里面要讲的，我讲了《水浒》，实际上这精神也一致的。

我主要说明两个问题，一个，我们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现在强调要传承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不仅要着眼于那些精英的文化，也要关注那些大众的文化。我们现在很热门的，讲国学，讲国学的时候，不要仅仅着眼于先秦诸子，“十三经”，甚至再到就是儒家的一些经典，我们要看到大众文化。我曾经有过文章，我提过，我们要注意大众的国学，不是仅仅那些精英的国学，大众的国学对于我们的民族的心理影响是很大的，关系很大的。这是我要通过小说来说明这样一个问题。另外就是对于我们传统的文化，我们要有正确的态度。因为传统的文化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你可以强调一个极端，都可以把它推翻，我们在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对孔子是完全批判的，现在我们提高了，我们不能抓住一点来看问题。对传统文化一定要看到它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我们现在强调继承传统文化的时候，我们要注意到不好的一面，也要注意到好的一面。我讲这个问题，主要要通过四部小说来说明这样的一个问题。当然，我讲的当代的价值，主要是要说明这些小说对于当代有用的一方面。我之所以要强调这个问题，因为现在在社会上对于我们这四部小说有非常不同的看法。这一段话上次讲《水浒》的时候也用了，因为非常典型。

刘再复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学者，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前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所长，80年代末期到美国去，以后一直在国外。他在前两三年写了一本书，不厚，但是我觉得这本书很有代表性。他写了三点批判，就是“三点”，他这本书里面所谓的“三点”就是《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就批判这两本小说的。他这里也是强调大众文化的，他说影响中国世道人心的书，不是政治、哲学、历史经典，也不是西方翻译过来的各种经典，而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这两部文学经典，它进入中华民族的潜意识，构成中华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成为中华民族性格的一部分。他就把这两部小说对于我们中国人民族性格形成的作用，非常强调，甚至我觉得说得已经过分了。我们往往有时候把我们一部书，一本小说，把它的作用强调得太过分，这是我们经常要强调作用的时候，梁启超搞“小说界革命”的时候，就把小说说成是要改变中国的最重要的东西。“文革”以前甚至把人家一部小说说成反党小说，要怎么怎么，问题严重，一部电影怎么样怎么样，恐怕作用，正的作用，反的作用，我们都要注意到它们的正能量和反能量，但是也不能把它谈得太高，他这里我觉得已经把它说得太高了。这是刘再复他强调这两部小说。我今天要讲的四部，后面两部，可能《西游记》还好，《金瓶梅》可能问题更大。他把这些大众文化，是看到了它的作用，我觉得一方面是值得我们重视的，但是我觉得他谈得太高了。

但问题是他下面铺垫了这样一段话以后，就是他对《三国（演义）》跟《水浒》两部书彻底的否定。他说《三国（演义）》《水浒》这两部书，一部是暴力的崇拜，一部是权术的崇拜，都是造成心灵灾难的书。更可怕的是，不仅过去，而且现在仍然影响和破坏中国的人心，等等，最后一句话认为这两部书正是中国人的地狱之门。这两部小说把中国人不是引向好的方面，而是引向地狱的，这个话我觉得就值得重视。

我今天要讲的四部小说，我要说它的当代的价值，对于我们当代是不是这两部小说把我们引向地狱。要解决这样的一个问题，实际上不仅仅这个小说了，像《论语》，你同样可以这样说，你把它一个方面突出出来，它强调封建等级，行吗？跟现在的社会应该是不相适应的，所以这个东西不能片面地来看问题。

跟刘再复同样观点的是余秋雨。余秋雨在前两三年写了一篇文章，比较长，《中国文脉》，把中国文化的历史梳理了一下。他在谈到《三国（演义）》《水浒》的时候，实际上是抄了刘再复的观点，只不过用他自己的语言稍微改变了一下。就是说《三国演义》是权谋哲学，《水浒传》是暴力哲学，现在对民间仍然有严重的负面影响。这两个人，在我们现在中国文化界还是非常有影响的大人物。我觉得我今天讲的是我跟他们完全不一样的观点。

跟他们的思想一致的，不久前我们“两会”的时候，有一个政协委员叫李海滨，这个人，我查了一下，是广州的一个经济学院的院长，也是学校里的人，他有一个提案。当时这是网上出来的。当时他网上搞了八个还是七个雷人的提案，其中有一个就是，他认为《水浒》这样的电视剧应该禁播，战争题材的电视剧要有所控制，这些都和暴力有关。他前面讲的是电影，下面一句话就跟我们小说有关系了，“《水浒》是旧时代的名著，与我们（的）时代不适应”，这是他的结论。

我这里举了三个有代表性的、影响大的人物的观点。实际上近年来对于《三国》，特别是《水浒》，（有）这样观点的人不少。用这样的观点写的论文跟著作有相当一批。这个提案出来以后，网上是一片哗然，基本上都是批判这种观点的。我引一个人的话，他说，假如“维稳”要禁《水浒》，那么“扫黄”就应该禁《红楼》，“反分裂”应该禁《三国》，“统一信仰”就应该禁《西游记》，这个也是他抓了一个方面来讲的。显然我觉得这个问题是通不过的，广大的老百姓是通不过的。我今天就是针对这样的一种观点，我强调这样四部在明代文学史上，甚至在中国整个文学史上，具有经典意义的四部小说，因为这四部小说，《三国》《水浒》《西游记》《金瓶梅》，实际上是代表了四种不同的方向的风格的小说。假如这四部，除《金瓶梅》可能有不同的观点之外，前面三部《三国》《水浒》《西游记》应该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恐怕是没有人有异议的。

这样四部著作，假如都否定的话，上次我讲《水浒》，跟同学们讲的，我是对中文系的学生讲的，我们中文系还不要读了，古代文学史就不要读了。所以我下面就是分四部小说（来讲）。

我前面已经讲了，他们这些人实际上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如何看待传统的文化？如何看待传统的经典？或者说，我们从正面的来讲，如何从传统文化中吸取正能量？因为传统文化、传统的经典都有两面性，我们现在应该把传统的好的一面，怎么把它吸取，把它发扬，把它壮大，不要仅仅看了那些不好的东西，把它无限地张扬，就可以全部否定了。我上一次讲过，在近代文学史，过去西方的文化没有的时候还好，特别在近代三次大的（运动），一次是太平天国，一次是五四运动，一次是“文化大革命”，彻底否定传统文化，五四，当然是不能说是整个五四运动，五四运动当中一部分人，五四运动当中有（主张）马克思主义的一批人，但是当时起主流作用的恐怕还是对传统文化的否定。所以我们要考量的，我要正面讲的是如何从传统文化当中吸取正能量的问题。对于我们当代究竟有没有价值的问题，怎么来看这些问题。第一个不要了，我弄到后面去。

第一个就是《三国志演义》。我们现在一般叫《三国演义》，实际上这个提法是清代以后的提法。小说出来的时候，最早叫《三国志通俗演义》，这是书的全称，或者叫《三国志演义》。这个书名是什么？它就是讲《三国志》这部历史书，《三国志》是陈寿写的历史书，用通俗的语言来加以重写。重写的过程当中，编者或者作者用自己的价值判断、价值观来演绎，来解释阐发他的一种思想，一种意义，是这样的一部作品，所以叫《三国志通俗演义》。我们现在把它当成小说了。当初出来的时候，我们中国古代的小说这个概念跟我们现在的概念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我们现在用的小说概念是用了西方的概念。出来的时候，他们也不认为是一部小说，这是历史通俗教科书，实际上是这样的，现在我们看来是一个小说，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它就是这样，它就是通过历史故事，以《三国志》这样一个历史书为基调，当然它还借鉴了《资治通鉴》这些历史著作的历史的故事，再（有）一些民间的传说，通过这些历史故事编的过程当中，用通俗的语言来把它写出来，不是用那种传统的文言的语言，用一种半文半白的通俗语言，当时看来是通俗的语言，现在看来《三国演义》的语言还是有问题的，还是半文半白的，不是完全的通俗化的语言，跟《金瓶梅》相差距离很大。《三国志演义》这样一部书，它写的是历史，但是它改造过了，它有通俗的语言，他通过这些历史故事来阐发自己的思想。

所以说与其说是写历史，还不如说是通过历史故事的描写来表达编者的历史观、道德观和政治观等等。它已经改造过了，它不是原来陈寿写的历史书《三国志》了，它是完全另外的一部作品，表达了作者另外一种他的观点，他的意义。

《三国演义》我们先讲，当然，这里面有些是不可取的。那些观点我们现在来看，不是正能量的。譬如它非常强调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历史循环论。我们古代对于历史的发展观没有发展观，都是循环观占主导地位，历史是循环的，是这样。后来有了进化论，以后都是进化论了。后来当然用马克思主义观点，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了，是另外的。过去解释历史，古代一般用的是循环论，都是循环的。他没办法解释这个历史。一部《三国演义》，结果它写的暴政，曹操代表的那种暴政战胜了仁政。刘备失败了，奸邪的那些人压倒了忠义的那些人。所以有人说《三国演义》是一部悲剧，它写了一个悲剧，那些正面的人物，失败了，那些反面的人物反而成功了。

它没办法解释这种历史现象，强调这是天意，这是天数。所以我这里引了两段话，来代表它的观点，一个是诸葛亮临走的时候，它就讲的，诸葛亮觉得没办法，无力回天，他说：“吾本欲竭忠尽力，恢复中原，重兴汉室，奈天意如此”，是没办法的。小说最后结束的时候，运用了一首诗，“天数茫茫不可逃”。它没办法解释这样的历史，只能用天意跟天数来解释。这种观点显然跟我们当今时代的观点是不合拍的，不能接受，没有必要加以接受的。

再有，比如《三国演义》当中非常突出帝王将相的个人的作用，有的时候过分地夸大了权谋的作用，乃至将人神化，特别是像诸葛亮。过去鲁迅，现在大家一般都是用鲁迅的，实际上鲁迅以前，人家已经用这个观点，鲁迅是借用了人家的观点，现在一般人都不知道是借用的。所以说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面讲的就是把诸葛亮因为写得太神了，就变成像妖了，把刘备写得也是太仁义道德了，就觉得写得有点虚伪了，这个有点过分了。特别是把诸葛亮写得有些神化，这个东西也是过分的。像这类东西，我觉得当然是不可以吸取的。当然，这里牵扯到权谋，整个《三国演义》是不是权谋的问题，像余秋雨讲的是权谋哲学，我觉得没有。《三国演义》的主旨上强调的不是权谋，权谋它是重视的，我下面要讲的，但并没有把权谋提高到压倒一切的地步。

我觉得这部小说，《三国演义》，对于我们现在来看，主要的精神和值得加以弘扬的是什么呢？这是我概括的话。因为对于《三国演义》这部小说，究竟是它的价值在什么地方，很多，这种主题有各种说法，这是我的观点：我认为这部小说的主要精神是以儒家的政治道德观念为核心。所以我说过去不要看到儒家的思想，就是《论语》《孟子》。实际上《三国演义》这些东西，它贯穿的主要思想也是儒家的思想。它因为被下层的老百姓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