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老子与《道德经》。《道德经》大家都熟悉，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老子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不亚于欧洲的柏拉图，所以从古到今，很多人都在研究他。但是有一点，《道德经》到底说的是什么内容？大家翻一翻当今的各种教材、哲学史著作，甚至翻一翻我们今天已经有的不少本关于老子的译著，有很大的区别。特别关键的是，《道德经》是一部什么书？它讲的是什么道理？好像这个问题大家觉得有点怪，老子讲哲学，讲深刻的哲学、自然的道理、我们人生的道理，好像这个话说起来并不错。但是如果我们仔细来分析，那么一定有问题，问题在哪里？我想我们今天一起来讨论。我告诉大家的是，我所讲的跟你们所听到的、看到的肯定不一样，而且这个“不一样”，差别还很大。

我们先看一看老子这个人。关于老子这个人大家都知道，李耳。因为他活的年纪大，他活了多大年纪？根据历史文献里面记载，有的文献记载他活了160岁，有的文献记载他活了200多岁，因为他活的年纪大，所以叫他聃，耳字旁的聃，表示长寿的意思，管他叫老聃。那么又因为对他表示尊重，所以称他为老子，就跟孔子、孟子一样。但是我们应该知道的一点，李耳（老聃）是干什么的？什么职业？管图书馆的，还有吗？干什么的？好像咱们今天这个听众差不多都是历史学院（的），是吧？应该知道。他是史官，是不是？柱下史，所以要理解《道德经》，一定要非常重视史官这个职务，为什么这么讲？史官干什么的？大家说了，类似于我们今天管档案、管图书馆的，这话说得靠点边，但是不大靠谱。史官的工作是什么？“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这是司马迁讲的，但是用在老子身上同样是合适的。

那么商周时期史官非常重要，我们知道商、西周，中央政府官职两大系统：一个是史官系统；一个是叫卿事寮，就像处理政务的系统。一个是太史寮，一个卿事寮。而且我们从商朝、西周来看，当时太史寮的地位好像在卿事寮之上，更重要，为什么？因为当时任何事情都要占卜，任何事情都要，我们今天说用蓍草来筮事，甲骨卜辞来占卜，所以在当时，我们今天看来，我们今天说这种宗教活动非常重要，其实我们说的宗教活动有我们不理解的内容，我们不深说。所以老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史官，他懂得我们今天好多不清楚的内容。

根据《史记·老子列传》里面的记载，孔子曾经向老子问礼，问历史上的礼怎么样。大家说老子怎么回答的？老子很看不起孔子问的这个话，他说制作礼的那些人早已经死去了，礼不过是那些人留下来的垃圾、没用的东西，而且他还教训孔子，他说这个念书人，外边环境适合你的时候，你就出来当官，为社会服务，环境不适合的时候就要隐退，隐逸。那么老子就说，他说我听有人说过这样一个道理，说真正有知识的人，你看起来好像他什么都不懂，他什么也不讲。那么真正的亿万富翁，你看起来他好像什么也没有一样。他就教训孔夫子，他说抛弃你的政治抱负吧，那些都没有用。

《史记》里面记载孔夫子对老聃非常佩服，他回去以后对弟子们说，他说你看看天上的鸟，能够被人用弓箭射下来，地上的兽能够被网罗起来。他说你看这个老子，他是一条龙，什么也束缚不住他。所以从这个我们看，当时的人对老子评价非常高，因为当时社会，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乱世，当时的社会状况跟老子的理想完全背道而驰，所以他后来就离开了政治，要隐逸而去。干什么去？去修道，所以老子西出关。出函谷关的时候，看来他当时名气够大，守关的官吏一看老子（李耳）要从我这儿出去，要去修道，那么想从我这儿出去，没问题，留下点买路钱。什么买路钱？说说你宝贵的知识。于是老子书五千言为道德篇，留下来的就是我们看见的《道德经》。一般简称《道德经》为《老子五千言》，5000个字。要按我们今天水平勉强算一篇文章，我们今天一般的有一个标准，就是超过5000字才算一篇，那么两三千字这不算数。所以老子如果评职称，今天，我想可能评个讲师都很麻烦，你们一毕业写论文，一写20万字，是不是？30万字。不过我感觉知识含量不在字数多少，是不是？他这五千言包含着丰富的知识，而且从古到今，很多人对很多内容都没有解释透。

这个《道德经》其实是两部经典的合称，一个是《道经》，一个是《德经》。帛书本里面，《德经》在前，《道经》在后。为什么叫《道经》？为什么叫《德经》？《道经》讲道，《德经》讲德，应该是这样。但是我们今天看到《道经》里面也不单纯地讲道，《德经》里面也不单纯讲德，因为它是若干篇，我们今天从出土的北大本、郭店本，你会发现，它排列是不一样的，很有可能我们今天看的这个本子，它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样子，它之所以称为《道德经》，一定是《道经》讲道，《德经》讲德。

下面《道德经》的内容，我们从几个方面简单地做一个介绍，谈几个很具体的问题，通过这几个具体的问题，我们看一看《道德经》讲的什么内容。第一点，第一个问题，道是什么？大家谁能解释一下什么是道？我们看一看西方人的翻译对于我们理解这个道就有帮助。那么在100年以前，西方人把《道德经》翻译成英文的时候，最初的时候把这个道翻译成道路，The Way，加了一个定冠词，但是也是一个特殊的道路。那么用这个观点，用这个概念来理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条马路怎么能生出俩来呢？俩怎么生出三来？他解释不通，后来发现不对。所以用什么办法？用音译。那么最初音译是什么办法？用的是那个“T”，The Taos（音），这是早期的。用我们今天的汉语拼音，美国国会图书馆1994年才开始采用，此前用的都是The Taos（音）。所以就用音译，那么这个音译其实在文化史领域里面很普遍。我们生活当中大家知道，涅槃，涅槃是什么？梵文来的，“Nirvana”，很多很多的没有办法解释的词都用音译。

那么我们归纳总结了一下，这个道我们可以归纳成几个方面，我们来一个方面一个方面的分析它。我们看它一段一段的。首先我们归了一类，这个道它是超越感官的存在。我们认识世界，靠的是我们的感官、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我们的身体的触觉。我们说冷和热，我们说这是红色的、是蓝色的，等等，说这个声音大、这个音乐好听，一定跟我们的感官有关系。但是这个道是超越感官的，不是通过我们的感官来知道的。你们看《道德经》怎么说的，“道可道，非常道”，道能够说吗？能够说，但是能够说它不是通常那个说法。“名可名，非常名”，这个道你可以给它一个名字，但是不能用我们通常用的语言给它那个名字，因为我们通常语言，我们用的都依赖于我们的感官，我们的名词概念离不开我们的感官。但是道起的名字不能跟我们看的外边存在物一样，所以它可以随便起个名字，说它是X也行，Y也行，总而言之，什么都可以。然后他又说“道隐无名”，隐是藏起来的意思。这里面不是说它藏起来，而是说它看不见。道看不见，它没有名字。为什么？下面这句话大家看，“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说的典型的是我们的感观，用眼睛看，看道看不见；用耳朵听，听不到；用手摸，摸不到。所以我们说它是超越感官的。

可是在有些资料里面，我们看，这个道又有物质性。为什么这么说？《道德经》里面有资料，大家看，“道之为物，惟恍惟惚”。“道之为物”，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道作为一种东西，它怎么样怎么样，后边是对它的描述。所以它这个前提，道之为物，它就肯定了道是一种物，是一种实在。其实我们说物的时候，其实用“实在”这个词，英文“being”更好。当我们说物的时候，给我们一个印象，一定是感官的可以看得见的东西。其实，比如说我们收短信，我们听不见、看不见，但是它有一个信息过来了，信息是什么东西，我们可以说它是一种存在，但它不是物。所以道，他说是一种存在，严格地说是一种存在。

但是他也是说有物质性，这种物质性，“惟恍惟惚”，恍恍惚惚，不但恍恍惚惚，“其中有象”，形象，我们用眼睛感觉的。但是这个象，不是我们看的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大家看它这个描述，恍兮惚兮，惚兮恍兮，什么意思？这个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不是我们眼睛、我们的感官感觉的，是一种超感觉的感觉。超感觉的感觉是什么？我们后面会涉及，我们先不说。然后他又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等等。老子讲，道是万物的起源，我们后面要说到，道是万物的起源。他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就是说先天地生的道，它是一种混成之物。道是一种混成之物。而且道有哪些特征呢？“独立而不改”，所谓独立而不改，它不依赖于任何别的东西而存在，它是一种永恒的存在，而且它永恒地运动。它是天下万物之母，万物都是从它孕育产生出来的，道生一，一生二，就是这样一个关系。所以他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叫道也行，叫大也行，叫X也行，叫Y也行，叫什么都行。

所以从这个我们看，这个道有物质性，同时他还明确地讲，道有非物质性，为什么这么说？看他怎么说的？他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万物来源于道，道本身是有生于无，那道在逻辑上我们判断应该是无。他为什么这么说？看第二段，因为“物物者非物”。第一个“物”是动词，创造了宇宙万物的那个东西，它不是个东西。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但是这个意思我想大家可以明白。创造万物的物绝不是一个物，我们且不说老子他的经验体系，我们从逻辑上分析，如果创造万物的东西它是个物，那么我们自然要问它是从哪来的？所以从逻辑上说它肯定不是个物，所以他说“物物者非物”，这是我们从逻辑上分析的。而且还有的地方，他说“不可名，复归于无物”，都是讲的道那样一个状态。

所以我们看《道德经》很麻烦，有的场合，他说这个道是物。有的场合他说道不是物，肯定不是物，那么到底是物还是不是物呢？这个在过去讲唯物、唯心的时代，曾经引起了很多学者在那儿争论，你们翻一翻1985年以前的哲学史，甚至在今天有些80岁以上的老学者，他们仍然纠缠这个问题。有人说《道德经》，老子是唯物主义的，有人说是纯粹唯心主义，怎么可能唯物主义，他说“物物者非物”，那个东西，万物产生于无，无生万物，这不是唯心主义吗？那么其实这是站在我们今天的立场上来讨论老子，我们完全不理解老子。老子的立场不是一个这样的立场，所以这些人在那儿争论这个问题，那么我们看，无异于坐井观天，庸人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