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日本的视角看比较文学(四)
这个是日本出得比较早的、1932年出的,一本空闲少佐的故事。大家可以看到,这个封面应该就是空闲少佐的形象,在江湾闸北的战场上,右边这一幅是大概应该是他中弹之后的、爆炸之后的场面——当时的插图、文学的插图。
电影是没办法了,我也没有看到电影,因为这个电影要到日本老的电影资料馆里边,一个人他不会给你放映,你要组织一个团,是吧?
再下边。空闲少佐他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这种文学语言传媒的战争也不是孤立的。我为什么要提到《肉弹三勇士》?这个故事,空闲少佐是2月23号的事情。这个是2月21号的事情,也就是说前后脚。同时在淞沪战役当中,那么那一年树立的军神就是这个“肉弹三勇士”,比空闲少佐还有名。
什么是“肉弹三勇士”,大家知道吗?我们的抗日战争也不写这个东西,是吧?没有。“肉弹三勇士”是什么?当时十九路军他设防线,弄了很多铁丝网,铁丝网作为防线,在军事上什么时候开始,如果考证一下的话,应该有一个历史的来源。当时淞沪战役用上了,这个铁丝网对于阻挡日军的推进是非常有用的。日军很苦恼,说怎么往前推进这个战线?迟迟地攻不下。这个时候有三名士兵拿着爆破筒,冲到铁丝网,把爆破筒一拉炸开了一个缺口,三个人死了。然后马上在日本作为军神。现在日本的东京有一个神社寺庙里边,还有三勇士的石碑,还有雕像,网络上有图片的。
那么我为什么要提到三勇士呢?《空闲少佐》这个,穆时英又没写他,实际上两个事儿是有关联的,同样还是作为一种传媒。
三勇士呢,现在有人揭露,说三勇士他不是去英勇献身去了,是日本那个时候爆破筒的质量不过关,它这个导火索太短了,人来不及跑回去。所以现在有人倒主张,就追究这种日本军队的责任。当时也是作为勇士来宣传,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是当时十九路军他们那个淞沪,就是三勇士当时战斗的时候的一幅地图。
关于穆时英这个,如果大家感兴趣,或者说感兴趣也没办法,有一些同学不懂日文吧,所以我估计我那篇文章你们要是看到的话,不懂日文也没办法。
总之回到刚才共同体的话题上。我就想有一个问题,刚才我说研究重新定位,那么导入这样一种关于民族的、关于共同体的想象之后,实际上那么原来谢老师昨天提供给我们的,我们看起来很坚实的东西,是不是有一些地方你会感觉到,会出现一丝松动的迹象。
就像我刚才这个课题,实际上我是思考了多少年之后,才算确定这个文学研究的角度和结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比方说中日,说到中日近代的关系史的话,我们有很多很多,从甲午战争开始,就有很多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是吧?往往以前在比较文学研究或者说文学研究当中,第一由于政治原因,它有可能是禁区。现在没有禁区的话,又会由于共同体的想象的问题,很多人会觉得不好入手,怎么处理这种东西?
所以我觉得,像刚才这个《空闲少佐》,如果我仅仅把史料作为一种文学的资料,作为一篇论文提供出来,也算初步完成任务。
但是我刚才说的这种符号性、文学性,你还没有体现出来。我后来花了很多很多的功夫,更多是在符号的方面的关注。从这个角度讲,我觉得现代文学、近代文学遗留的,留下来的资料非常多,可做的课题也非常多。但是如果研究者不在这种主体性,或者说这种重新的主体定位,这方面你不做一些调整努力的话,有很多课题你就没法上手。是吧?从这个角度讲,那么我觉得,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是一本非常值得关注的这样的一部著作。
说到语言问题,我们再看一点《想象的共同体》里边提到的。就说“共同体所以能够成为可以想象的,语言给它划定了一个边界,但是这个边界还有它的合理性,并不是单纯语言这一个因素就能解释清楚”。关于他这个命题,我也想稍微展开一点说,他这里面提到了“文人阶层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文人在一个以神为顶点的宇宙秩序中,他构成了一个具有战略性地位的阶层”。这句话让我想到了翻译,大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联想?也就是说译者不仅仅像我们想象的、空气一样的、中性的这样一种存在,是吧?他在一个社会的建构当中,他居于那种战略性的地位,难道我们可以忽视吗?由于社会经常是“向心”的,所以比方说像横跨欧洲的这种书写拉丁文的、能够书写读懂的这样文人阶层的存在”,他“具有双语能力的”一个译者,这个非常符合了。如果没有他们作为一个联结,你就不能想象,基督教它在全盛时期能够覆盖的更广的领域。如果把这样的一种观点,我们借鉴过来去看译者的话,我觉得翻译论可以有更丰富的、更精彩的发现。
这里面还有一个我想补充的就是语言的问题。语言,本身刚才已经说了,和肤色一样是划界。说到这一块,我又想稍微地讲一点《金阁寺》里面的例子。小说《金阁寺》大家也都看过。那么《金阁寺》里边,以前研究强调它的唯美、它的绚烂,还有这种扭曲,等等等等的。恰恰里边最应该关注的——语言的要素,遗忘了。
里面有什么要素?首先,大家可以想象的,主人公口吃不是吗?好多同学看过《金阁寺》吧?主人公是口吃,说话结巴。那么,我问一个问题,主人公有没有不结巴的时候,小说里面?所以,恰恰这样的问题容易被忽视。大家都注意到口吃了,口吃,然后心理扭曲、心理变态,然后最后把金阁寺烧了,这样一种逻辑推理。假如他不口吃,意味着什么?这里面就牵扯到语言的问题了。
关于这个,我也是另外有一篇文章,内容我也不做太多的介绍了,就跟这个“想象共同体”有关的地方,其中有一点,主人公在领美国大兵游览金阁的时候,他说英语一点都不口吃。他说“我说英语比我的好朋友贺川”,贺川是伶牙俐齿,他说“我比贺川还流利”。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说,起码就刚才那个场面,他领美国大兵游览金阁的时候说的是英语,说英语他不口吃,意味着什么?大家可以想象,主人公为什么口吃?是因为他总感觉周围有人监视他,一监视他就紧张,一紧张他说话就口吃,是吧?这里面有“共同体”的问题了。在共同体之内,他感觉到了一种监视、一种压迫、一种压抑,他口吃。
后来,海军机关学校学生说“你到海军机关学校两天就给你打成快嘴”,他说“我不去”,也用非常流利的语调回答,拒绝了改正纠正自己的口吃。他为什么要拒绝?一般的口吃,都觉得我要能改成说话流利的,像正常人一样,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整个社会不是鼓励这种语言的校正吗?主人公为什么拒绝?这个拒绝,和他金阁寺里边的语言——说英语的流利是相关的。也就是说,在共同体内部——同样说日语的人群之间,他拒绝流利,借用福柯的理论,他就拒绝驯服、驯化,这是拒绝。
那么和美国大兵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可以想象,语言空间变了。原来日语划定的一个共同体的圈域,现在在金阁,只有他和美国大兵通过英语共享的一个语言空间。在这个空间里边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嘲笑他。也就是说主人公他是通过语言实现了一种越界——空间的越界,是吧?从日语的空间跳到英语空间了,尽管他人还在日本,语言空间已经变了,边界已经变了,不会有美国人来指责他,说你什么不好,你怎么样都不对,没有压抑了。通过语言空间的转换,他实现了解放,在一个解放的空间里边,他怎么会口吃呢?
所以类似这样的地方,它就不是通常的我们理解——按照心理学、病理学去理解,它是一种病,怎么怎么样。我觉得那样的解释,还没有真正达到这种文学的解释。文学解释,可能就要跟这种符号性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去思考这个作品的意义。
当然这个小说里边有两三处,是他说话非常流利的地方,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结合我刚才说的这个问题,回头再去看一看小说《金阁寺》。
举了这样两个个案,一个是穆时英的《空闲少佐》,另外一个就是顺便提了一下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这里边都说明了,在比较文学研究领域,经常会有类似安德森的这样的民族的概念、新的视角,对我们原来已经固化的、那种形式化的结构会有一种冲击。所以如果说“启承转”到我这“转”的话,我的建议就是大家尽量多吸收一些其他学科的这样的视角。
我记得我在上研究生的课的时候给大家提过,提议他们看一本书叫《神圣的饥饿》,这是文化人类学的。它是不是对文学有意义呢?如果《神圣的饥饿》里边阐释的这样一种原始的风俗,它对文学的解读,是不是会提供一种新的视角呢?等等。这样很多很多类似的书,我觉得比较文学,尤其研究的视野一定要开阔,阅读量,看的书。
从昨天发言,我感觉我们同学都是读了很多书的,有很多思考积累的。那么接下来在做研究的阶段,就是怎么样把你读的东西融化到你的论文写作当中。如果不能融化的话,你再怎么饱学,像谢老师说的,基本的任务你还完不成。有很多人谈起来很饱学,但是就是这个论文写的吧,是不是我想就有这样一个原因在里面。
另外一点,顺便就是说一下论文写作,谢老师提了很多很好的建议。我想我们作为博士、硕士生,可能有一个基本的估力比较好吧。比方说,我现在这个阶段,我力所能及的课题是什么?然后如果我要是挑战的话,那种最高的目标,我能达到的目标是什么?比方说有一些我们现在读到的名作、研究名著,它最初也许就是一篇硕士论文、一篇博士论文。所以我觉得大家有这么好的基础,这么多的积累,在研究生如果能有这种意识的话,大概成长就会更快。力所能及的是,保证我三年能够顺利地完成学业,完成谢老师说的那种基本的学术训练。如果有余力的话,那么选一个这种学术界比较前沿的课题,在博士、硕士阶段就能够在学术界辐射自己的影响力,都是可以考虑。
课程简介
李征教授从比较文学的立场,对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一书的关键内容进行了解读,对重建研究者的主体位置做了引导和启发。
安德森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并且它是被想象为本质上有限的,同时也享有主权的共同体。
民族是有限的,它总是有边界的。——引申到文学研究领域,如果说国别文学史是有界的,那么比较文学则是越界的,是跨过疆界的两头。
所有伟大而具有古典传统的共同体,都借助某种和超越尘世的权利秩序相联结的神圣语言为中介,把自己设想为位居宇宙的中心。——引申到文学研究中,需要注意语言的符号性;语言在共同体的想象中,发挥着“符号的非任意性”的作用,也就是说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民族被想象为一个共同体,有数以百计的人,甘愿为民族这个“有限的想象”去屠杀,或者去从容赴死。——为了深入解析这种关于民族的意识,李教授对“空闲少佐”的中日不同版本的文学资料、真实历史事实进行了介绍、比较和分析。
共同体所以能够成为可以想象的,语言给它划定了一个边界,但是这个边界还有它的合理性,并不是单纯语言这一个因素就能解释清楚。——对于语言的“划界”的作用,李教授以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的小说《金阁寺》中的男主人公为例进行说明,小说中男主人公说日语口吃,但说英语不口吃,正是由于两种不同的语言环境的影响。
(视频拍摄于2016年)
- 《想象的共同体》中对“民族”的定义是什么?
- 《想象的共同体》中“民族”的本质是什么?
- 区别不同共同体的是什么?
- 怎样理解民族的边界与比较文学的边界?
- 怎样理解“世界文学的无界”?
- “文学”一词的溯源
- 《想象的共同体》中关于“语言”的论述
- 史学研究和文学研究的差异性在哪里?
- 文学为什么要作为“符号”来读?
- 怎样理解“符号的非任意性”?
- 怎样理解民族共同体巨大的激发力?
- 对穆时英《空闲少佐》出版时间的解读
- 穆时英创作《空闲少佐》小说的时代背景
- 穆时英《空闲少佐》小说的写作手法
- 穆时英为什么选择空闲少佐为小说主人公?
- 穆时英《空闲少佐》小说的故事线内容
- 日本当时对待空闲少佐的真实姿态
- 中日两版《空闲少佐》在内容上有什么不同?
- 《肉弹三勇士》与《空闲少佐》的关联
- 从“语言”的角度,怎样理解《金阁寺》主人公的口吃与不口吃?
- 怎样拓宽“比较文学”研究的视角?
京公网安备 1101020200813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