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就来看这首诗，这是《秦风》当中的一首情诗，叫《蒹葭》。蒹葭是什么？就是芦苇。这位诗人，我们当然不知是男是女，在一个秋天的清晨，因为夜里下的露变成了霜，天已经很凉了。他走在河边，看着苍苍的芦苇，茫茫的河水，他就说了这么一段话，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我思念的那个心上的人，她在水的那边，我要去找她，但是说“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怎么找，我也找不到她。我逆流而上去找她，这个路太长，走也走不完。说我顺流去找她，她又仿佛在影影绰绰的在那个水中间站着。大家想想这就可能不是一个现实当中的，说某一个很具体的女子，也可能是这位诗人，我们说这个“伊人”，我可能更多的是把她想成一种女性，就是我们凡是有过这种婚姻和恋爱这种感情的人，我们在年轻（时候）倾慕的那个女子，就是日思夜想。但是那时候不像现在我们说发个短信、写个邮件就能沟通一下。男女无媒不相见，无聘不相通，没法交流，只能是远远的看着，心里边日思夜想，但是又觉得永远无法突破两个人之间距离。所以下边又说“蒹葭凄凄，白露未曦。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这时候时间已经发生变化了，她刚站在那个地方，天还比较早，“白露为霜”，霜还很重，这时候“白露未晞”，“晞”是干的意思，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温度高了，这个霜就开始慢慢融化，就不太清晰了，但是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么这个时候就经历了一段时间，他说“所谓伊人，在水之湄”，好像在水的那边。又是“溯洄从之，道阻且跻”，路既漫长又陡。“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好像她在水中的沙洲里站着。“蒹葭采采，白露未已”，还是没有完全干，但是时间已经在变化了，“所谓伊人，在水之涘”，她好像在那个岸边。“溯洄从之，道阻且右”，这个弯，这个路太曲折了，一个弯接了一个弯，老是找不到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钱钟书先生说这首诗，它表达了人类的，不是某一个人，也不是中国人，人类的一种永恒的企慕情境，也就是说，我们在一生当中，不管是我们理想的女性，理想的男性，还是我们事业的理想，人生的理想，家庭的理想，国家的理想，这个理想对于我们来说既美好，但是又觉得是那么遥远。人的一生仿佛都在不断地去追寻，但是似乎永远也追不上这个东西。他这个诗很巧妙在哪，他没有写这个女的叫什么，我叫什么，所以它就很容易变成一个象征意味很强的一首诗。但是这种情感，尤其是情窦初开的男女一看这诗，我觉得肯定是像被电了一样。就是那个美人，我们多么想让她知道我多么爱她，多么倾慕她，但是遥不可及。这是一个情诗，在《诗经》上的情诗当中，我个人说应该是排位第一，写得最好的。可是奇怪的是它是《秦风》，秦人写的，大家知道秦国是在哪？秦国的发源地是在甘肃天水那边，也是一个苦寒之地，生存很艰难的地方。秦人很朴拙，因为他当时是在跟那些少数民族聚在一块，秦人的先祖秦仲在伐戎时被戎人给杀死，最后到平王东迁的时候，因为秦国，这个秦好像当时是秦襄公，勤王有功，所以周平王一看，既然他已经到了洛阳那边了，离着陕西已经有一段距离，就把岐西之地都赐给这个秦国，就是你可以成为诸侯了，秦国以前都被诸侯国瞧不起的，就是很小，很偏僻，但是秦人是给周王养马，周孝王就让秦人的先祖在汧渭之间给他养马。所以秦人生活在少数民族（地区），少数民族民风彪悍，秦人跟他们天天打，所以秦人变得也很彪悍，又养马，他们修习骑射，刚烈尚武。所以谁也想不到，居然《秦风》当中出了这么首诗。所以我说一个民族不要把它看扁了，这个民族有它复杂的一面，有它刚健朴实、简单的一面，但是也有它很细腻的那一面。你看《秦风》前面的几首诗，《车邻》《驷驖》《小戎》都是打仗的，这个还有《无衣》，全都是那种阳刚的。到了这个诗的时候，诗风是陡然一变，变得突然的特别阴柔，这个非常有意思，让人看到秦文化的这种复杂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