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也可以跟动词相关。比如说状语在动词前还是动词后。那么我们会看到汉语里面有很多状语，确实可以在动词前，也可以在动词后。如果状语在动词前和在动词后跟宾语的关系是一样的，那么，它们的差别和条件是什么？在什么条件下，它在前或者在后？在什么条件下，它在后不在前？同时，如果在前在后的话，它的差别，句法、语义差别，句法关系差别在什么地方？这个要把它找出来，要提出来的。还有不同的状语之间的位置关系。因为我们知道一个动词可能带若干个状语，这若干个状语之间的位序关系不是自由的，只是有限范围内的自由，大多一定是不自由的。假定某些状语同时出现的话，一定是有的必然在前面，有的必然在后面，无论在动词前还是在动词后，都是这样的。还有动词上面携带的高层功能成分。所谓高层功能成分，比如前天李老师（音）也说到了，比如说，表示时的成分，表示体的成分，表示这个事，或者说语气，或者说情态这些成分。它们跟动词有直接的相关性，在结构上非常紧密，那么它们在动词前还是在动词后等等这些，用什么样的形式来表达。还有跟形容词相关的语序等等这些，跟介词相关的语序，跟副词相关的语序……

这些如果说你不考虑跟VO和OV相关的那些项目的话也行，那么一个一个项目来描写也行。所以我跟李老师（音）观点是一样的，我们更愿意看到以下的研究，或者说学者。比如说介词类型研究的。我研究介词，不是一个语言的介词，跨语言的，所有的语言的介词我都关心，当然语料越多越好。副词研究类型，我研究副词的。研究人称代词类型的、时体类型的、连动类型的、并列结构类型的、双及物类型的、传信类型的、情态类型的、位移类型的，等等，而不是专门某种单一语言的研究或者学者，这个不愿意看到。整个语言的发展区，我们就好像说物理学是研究整个人类的物理现象，语言也是研究全世界人类的语言现象。我假定我们把全世界人类所有的介词、副词、人称代词、时体、连动等等这些范畴都描写清楚了，假定你的语料足够，分布广泛，那整个人类语言的整体面貌就会呈现在我们面前，这不是语言学家所追求的终极目标吗？语言到底是什么，人类语言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对不对？所以我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研究。

那么可不可以进行单一语言的类型研究，我只研究一种语言，可以不可以？当然可以，问题是，怎么研究？我们知道大部分学者是单一母语者。双语者就是说天生的双语者，天生的多语环境的学者还不是很多，那个条件还不够多，大部分是单一母语者。做这个研究，前提是什么？前提是对这种语言的研究必须在语言类型学已有的语言库，相关语言库，比如说你做副词，语言类型学里面已经有副词相关的语言库，各种语言样本都有。你不能无视，“我不看那些，我只看这种语言”，那就不是做语言类型学研究！对已有的语言（库）或者已有的语言类型学成果，包括一些规则、一些倾向性、一些蕴含共性、一些归纳出来的东西，一个个的成果，在这个基础上面，对所谓的单一语言进行研究，也就是说在语言类型学的背景下面，用类型学的方法和类型学的理论进行研究。我们很高兴看到现在有很多研究，在语言类型学的视角下的什么什么研究，好像也很时髦的。当然，时髦好是好，至少可以炒热一下，把学科炒热起来。但是更多的，不是只是挂羊头卖狗肉，不是只是用了这个名称，然后其实你在做的时候并没有更多地关注到，并没有去关注语言类型学这方面的已有的充分的研究成果。可能这方面我们做得还不太够，还需要进一步提高。

下面我们具体要讨论的普通话的语序类型，就是属于这种研究，研究普通话一个（这一种）单一语言。但是做普通话的语序类型，我们的方法是在人类语言共性、类型学的共性的基础上面来看普通话，而不是就普通话来看普通话。就普通话看普通话，是看不出来的，就汉语来看汉语，是看不出汉语的特点来的。有些人说这是汉语的特点，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是汉语的特点？因为你没看过别的语言是什么样子，你敢说它是汉语的特点吗？不能说。

第二个小问题就是语序调查的结果和表达。我们做语言调查，最后调查的结果是确定这个（种）语言的语序类型，方言也好，这种语言也好，你所关注的研究对象，它的内部语序，它的语序的规则、语序的模式，把它确定下来，这是你的研究的结果。

问题是，我们如何确定基本语序类型？还是仅仅看S、V、O在肯定陈述句中的常态分布吗？有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只是看VO或者是SVO这三个成分，它在肯定的陈述句中的常态分布并不是那么稳定的，可能是无法确定的。假定无法确定，那么怎么处理？就好像汉语里面“作业做好了”，我觉得“作业做好了”还比“做好了作业”更自然呢！“张三作业做好了”和“张三做好了作业”，你会觉得哪个更自然？我会觉得“张三作业做好了”更自然，但是你说“我爱张三”，但一定不能说“我张三爱”，对吧。有的时候是自由的，有的时候是不自由的，无法确定。那么我们可以通过基本语序的蕴含模式，假定人类语言有个基本语句p，那么p会导致一系列相关的语序模式q。也就是说如果这个语言是VO型的话，它有一系列相关的组配，如果语言是OV型的话，它也有一些相关的组配。那就会给我们启发，我们是不是能够通过q的表现，来看看p到底可不可以帮助我们来确定语言的语序。下面我们会谈到。

第三部分就是理论解释。

假定你要把你的研究做得更深入一些，你对你的方言、你的母语，做了比较详尽的描写之后，如果你发现你的母语中有某些现象很特殊、很特别、很有意思，跟大部分语言相比较来说，它比较特殊，那你要问，“为什么？”“它的动因是什么？”一定是有理由的，任何事物的存在有它的理由，有它存在的价值。这种特殊性与这个系统里面哪些因素具有相关性。你看到的是一个q，一个现象。你看到的是q，你要寻找的是导致q的原因、条件是什么，你要寻找一个p。所以在p蕴含q的蕴含模式里边，有的时候，李老师（音）强调q是强项、优势项。我在这里要强调，要告诉大家，在研究过程中寻找p才是我们的目标，为什么导致它产生这个原因，找到导致这个现象（产生）的相关因素，我们才能够对这个现象得到解释。对的，这是两个方面的问题。

你在你的方言中，你（的）调查结果是否存在违背一般共性理论系统所表述的现象？如果有的话，如果存在违背语言共性或者违背普遍倾向的结构，那么在系统内是如何解释的？这前面我已经说了，它存在的理由和价值。

好，下面简单说一下用来解释的理论。我们在解释一种语言现象、一种语言结构模式，特别是语序结构模式的时候，常常会动用一些已有的研究成果的理论解释。我想把这些理论解释梳理一下，给大家做一个参考。说明一下，这个理论梳理得到我的博士研究生们的帮助，我提出了一些初步的想法，得到他们很多很多反馈。到昨天晚上，就这两天，才初步定成这样的一个基本的、初步的模式，给大家参考一下。

人类语言有两条公理，一条公理是语言是思维的映射。语言是表达我们的思维的，就是，有什么样的思想，就会有什么样的语言，这个是一条公理。

第二条公理是，人类其实是跨物种的，以最小投入获取最大效益。无论（不仅）是人，跨物种的动物也是这样。其实人是惰性的，任何动物都是惰性的，能不动尽量不动，能不付出努力，尽量不付出努力。同样，说话的时候也是用最小的语音的单位能够得到最大的语义的表达。

那么这两条公理可以表现为两条原则。第一条原则是语言相似性原则。就是我们的语言要尽量跟我们的思想相似。假定思想是一个倒A，我的语言尽可能也是一个倒A，尽量接近我所要表达的概念。公理二是语言经济原则。就是我要尽可能地用最少的语言单位的投入，精确地表达我的想法。当然，这两条原则经常是互相矛盾的、互相竞争的。如果你要相似的话，经济就比较困难，你要绝对经济的话，相似就比较困难。

相似性原则至少可以包括下面的三条准则，一个是语义靠近准则，大家都已经知道的。第二个是联系项居中准则，这个也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的。第三个是可别度高领先准则。这三条都可以把它归在相似性原则下面。这个我不需要花太多的语言来解释，如果解释的话，需要很长时间。一般所说的“生命度高领先”“已知信息先于新信息”等等，这些都可以放在（归入）可别度高（领先准则）。因为生命度高的通常是可别度比较高的，已知信息的可别度高于新信息的可别度等等这些，都可以在下面得到解释。这是相似性原则，可以包括这三条准则。

经济性原则是由心理加工的经济性驱动的，至少可以包括三条（准则）。吴富英（音）老师比我（有）更深的体会。一个是分支方向一致和谐准则，是Dryer提出来的。如果一个核心，这个核心通常是词级单位，然后它有一个扩展性的成分，这个扩展性的附加成分，通常是短语成分，这短语是可以无限递归的，可以递归到XP（注：即X类短语）这样的完全短语。这个分支方向，我们简单说得朴素一些，就是修饰语吧。一个核心和修饰语，如果一个（种）语言的修饰语在左侧，那么所有的修饰语都在左侧，这在规则上很简单。如果一个（种）语言的修饰语在核心的右侧，那么所有的修饰语都在右侧，这在规则上也是很简单。学这个（种）语言我就要知道一条规则，就比较容易学，习得上、心理操作上相对来说比较经济嘛！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没有那么理想化。

第二个是距离标志对应律（距离标记对应律）。陆老师（音）提出来的。所谓距离标志对应律就是，我不用标记，尽量不用标记。离我靠得近的，我当然不用标记，两个成分相关，你的最近的成分跟我有关系，我就不用标记。但是如果一个成分，它跟我有关系，但是它跑得很远，我为了帮助我记住它，它和它有关系，我要给它加个标记。标记的目的是什么，是帮助我加工，帮助听话人加工。就好像小孩子的思维能力有限，他数数字得用手指来帮助他一样，用十个手指来数一二三四。他为什么要用十个手指数一二三四？就（为了）帮助他更好地理解，对不对？更好地加工。道理是一样的。“人类语言的标记”跟“小孩子数数得用手指”是一样的。这个也可以放在经济性原则里面。

还有内小外大的准则，也是陆丙甫老师用英语发表的一篇文章。还有Hawkins有关的直接成分、及早识别、及早识别域，这个有关系。如果ABC，A是核心，C跟A是直接关系，有直接成分关系，我们通常不希望B很大，不希望B是一个很复杂的结构。如果B是很复杂的结构，那么C和A的距离就会很远，我加工起来，要把A和C连起来，要越过B，要记住B中的（内容）,假如B有五个词的话，那我的加工难度要大得多。我宁愿把C放到里面来，把B放到外面去，ACB。因为C只有一个单位，B有五个单位，我加工到B的话很简单，AC，一共就一个单位，加工到B就很简单。所以尽量避免大肚子结构，大肚子结构的“大的成分”尽量放在两端。这样，心理加工也是比较经济的原则。

那么这三条准则可以都放在经济性原则里面来解释。

这是理论上的一个层级的解释系统，从准则到公理，由低到高的抽象。我们知道理论里边的范畴，理论越高，解释得越弱，最高的理论是无所不包，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嘛！所以在哲学上“时间、空间”这些概念，都是没有用的概念。那么什么样的理论解释最强？就是针对某一个具体现象做的解释，这个当然解释得最强，它绝对的有效。但是如果只针对某一种现象做出的解释的话，它的抽象度太低了。只针对一个现象有效，它（的）普遍性不够。所以比较好的理论的模型是在高层次和低层次理论之间有一个适当的张力，在某些范围、某些领域里面它普遍有效，而超出这个范围，它无效。就好像也是理论的可证伪性的，任何理论都是有条件的，对吗？任何理论都是有条件的，适合一定的范围、一定的时间。我常常举个例子说，人是要死的，是个命题，对吗？其实这个命题是可以被证伪的，人是可以不死的，结果改变条件人就可以不死。道理是一样的，对任何理论都是有条件的。问题就是，你的理论的解释力是抽象得太高，还是抽象得太低的问题。

在上面的理论系统里边，在解释力上，准则的解释力强于原则，因为原则比较高，原则的解释力强于公理，公理更高。所以用公理“这个是经济性原则”，差不多等于废话了，接近废话了，当然有一定的解释力。“这是相似性原则”，接近废话了，离废话不太远了，再说句废话，就是到了公理的层面上。就往下说，“可别度领先”“联系项居中”，就对具体现象做出解释了，它的解释力就会强得多。

好，如何判定某一方言的语序类型，我们以普通话为例。汉语普通话到底是VO还是OV？昨天还是前天，李老师（音）说普通话，李老师（音）的观点：普通话是弱VO，比较委婉地说是VO，但是VO里面的比较弱的VO。其实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看法。说看法是没有用的，要拿出证据来，你可以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说黎天睦、黄正德他们认为汉语是OV（VO）语言，但是戴浩一和Li＆Thompson他们认为汉语是OV语言。不同的学者可能有不同的看法。我们说，盲人摸象嘛！我们不管他们，因为他们也是盲人。他们只摸到了象的一部分，我们也在摸。桥本万太郎可能比较好一些，他认为整个汉语语序从南部到北部，由VO到OV逐渐过渡，这样一个阶梯。反过来说，从北部到南部，OV到VO，很有意思，就是昨天唐正大说的，北部的阿尔泰是OV，南部的印度是VO，汉语，整个中国处在中间地带。那刘丹青他的具体的材料，汉语有个等级，跟桥本的意思其实差不多。吴闽（方言）是比较弱的VO，官话是温和的VO，粤语是强烈的VO，所以李老师（音）的观点：汉语总体上是VO。

我们换一个思路。怎么换呢？如果Y蕴含A、B、C，并且A、B、C之外没有别的其他的结果，当且仅当A、B、C是Y的所有的结果，那么A、B、C的合取也蕴含Y。这个推理也可以成立。我们举个例子来说，你今天回家开了开关，灯不亮。灯不亮，你脑子里面至少有三个判断：灯泡坏了，开关坏了，整流器坏了。当然还有第四个，没电。你再去看看冰箱，拉开冰箱，冰箱灯不亮了。灯不亮，你有几个判断：灯泡坏了，冰箱坏了，还有一个是停电了，没有电。你再打开你烤面包的吐司机，不工作，不热了，你也有几个判断：吐司机坏了，开关坏了，没电了。你再打开洗衣机，还是一样的。当然，还有可能是你们家的总开关坏了，跳闸了。敲开隔壁201的门，你们家灯亮吗？隔壁家一按，灯不亮。你的结果是什么？对，停电了。“当且仅当”就是停电导致冰箱不工作、洗衣机不工作、灯不亮等等这些，停电还导致隔壁家（灯）也不亮，左隔壁家（灯）不亮，右隔壁家（灯）也不亮。“当且仅当”所有的可能性都搜集到了，那么我们就归结为这些可以蕴含，电停了。还举一个更简单的例子。如果我是上外的研究生，一，我的考试过了分数线，或者第一名、第二名，到了这个线，这是一个。二，如果我是上外研究生，那么我没有反对共产党，我爱祖国爱人民，思想健康。还有第三点，我没有传染病。如果我是上外的研究生，那么我的分数过线，那么我的身体健康，那么我的思想健康。“当且仅当”这三个都是所有的条件，就是研究生的所有条件。“当且仅当”我们把A、B、C加起来，我们就可以推导出我是上外的研究生，对吗？好，假定至少是很强烈地倾向于，我们可以把所有的课的蕴含项的清单，如果没有例外的话，都可能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推出前面的Y也成立。所以说VO还是OV跟一系列句法配置有关系。如果是A语言的话，那么一定有B一系列的相关现象。语言类型学家发现，凡是VO语序，它的附加语和核心的语序有一系列整齐的表现，相反的也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