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一卦大家可以看到，从初爻到上爻讲了一件什么事？我们仔细一想，就是什么？它实际上就是在谈结婚这件事。从初爻到五爻都与装饰有关是吧？“贲其趾”言服饰，从鞋到衣服，鞋指代衣服，服饰。第二“贲其须”，言容饰，言人的这种容貌。三言车饰，就是“贲如濡如”，有人认为是说这个车，也举了很多例子，也有一定道理。四言马饰，就是“贲如皤如，白马翰如”，是马装饰得很漂亮。五言园饰，就“贲于丘园，束帛戋戋”，这种精心而繁复的装饰，很容易让人想到结婚，因为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除了结婚很少有这么去装饰的。所谓“匪寇，婚媾”，就从侧面表现出这种迎新队伍的声势之大，这个图是汉代画像砖中的车马图，大家通过这个图，能够想象当时这个情景，可见周代迎亲还是挺隆重的。但是为什么这样？大家都说周代是以礼乐闻名，我们一说到礼乐闻名的时候，其实在中国指的无非就是商、周两代，而尤其是以周代为代表。那么周人对于婚姻的这个意义有非常深刻而明确的认识，在《礼记·昏义》里讲：“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男女有别，而后夫妇有义；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父子有亲，而后君臣有正。故曰：昏礼者，礼之本也。”把婚礼看成是礼的根本，为什么呢？因为婚姻，当时的婚姻跟我们今天还不太一样，我们今天说到婚姻的时候，更多的是什么？男女双方当事人之间的感情问题。当然它也牵扯到两个家庭，但是在周代那样一个宗法社会里，男女双方结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一大帮人呢，而这两个人关系的好坏影响到两个家族的关系，所以它叫做“上以事宗庙”，就是你嫁过来之后，男方就说，我对我的列祖列宗，我能够继香火，我能够有人不断地祭祀先祖，这叫“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我们能够不断地祭传宗接代，使我们家这个家族的香火不断，所以叫“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而且它从男女到夫妇，一直到国家，小至家庭，大至国家，都认为婚礼的影响非常深远。这个是汉代漆器当中婚礼迎亲的一个图景。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古人尤其是周人，他对婚姻看的是非常重，而且对婚姻意义的认识非常清楚。

不仅如此，我们说到这个贲卦，不仅是因为卦象，卦爻辞都跟婚姻相关，而且还因为这样一段话，我是希望大家能够把这段话记住。这段话是出现在《周易》的贲卦的彖辞，它不是在《易经》当中，它是在《易传》之中，是《易传》当中最早的一部分，叫彖辞，“彖”就是断的意思，判断。彖辞是来判断这一卦的含义，这段话非常著名，而且极为重要。大家看它讲了这么一段话：“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我们看这段话时候特别震惊在哪？就是我们有好几个词现在仍然在使用。“天文”“人文”“文明”，还有“文化”。大家说，“文化”在哪？“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以文化天下，这就是“文化”这个词的最初来历。你看“天文”“人文”“文明”“文化”，到今天我们都还仍然在使用这种概念，但是可能大家想不到这个概念最早在《周易》当中出现。这话之所以非同寻常，不光是因为它视野非常宏大，从天到人，思究天人，而且其中有几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就是我们刚才说的。

我们先来给大家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观乎天文，以察时变？”为什么要“观乎天文”？目的说得很清楚，“以察时变”，来观察时节的变化。为什么要观察时节变化呢？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在《国语·周语》当中，说“宣王即位，不籍千亩”。这个要给大家讲一下，这个周宣王，大家都知道，周代有两个暴君，或者是两个昏君，一个是周厉王，一个是周幽王，周宣王就是周厉王的儿子，周厉王因为残暴，被国人给流放，最后死掉了。那么周宣王被大臣给保存下来，最后又即了位，他即位之后，周代从厉王那时候的衰落，一度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中兴。但是宣王也做得不是太好。按照古礼，王即位后，每年到了春天的时候，王要执行籍田礼，但是他就是不行这个礼。他当时的一个大臣叫虢文公就来劝他，劝他来行几天礼，就说“民之大事在农”，就说老百姓的最大的事情是农业，为什么呢？“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你要祭祀上帝，你得拿粮食，得祭祀上帝，得有“粢盛”，你没“粢盛”，怎么行呢？你得有农业。“民之蕃庶于是乎生”，老百姓要婚丧嫁娶，要传宗接代，人口要不断地繁殖，你没有饭吃，那怎么能行呢？说“事之供给于是乎在”，你打仗，你需要什么？辎重，需要粮草，你没粮食能行吗？说“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说你要社会和谐，你没饭吃，大家怎么和谐？都出去抢东西，能和谐吗？“财用蕃殖于是乎始”，你国家要想财力不断地增长，你没有农业做基础行吗？“敦庞纯固于是乎成”，你国事要强大，政权要稳固，你没有农业能行吗？所以“稷为天（大）官”，“稷”是周代的农官，就有点像农业部长似的，农官，他主要负责农业，他说他是“天（大）官”。为什么是“天（大）官”呢？他说，“古者，太史顺时覛土”。“太史”是周代史官之首。“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庙。”说的什么意思？太史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每年要观察土壤。到了一定的季节，他要观察土壤，一发现土壤当中阳气开始聚集，充盈，土气开始要勃发出来的时候，这时候再看到“农祥”是农兴，标志一个农业开始的一个星象，就是“农祥”就是房星。“农祥”，早晨在某一个特定的位置上，而且太阳和月亮都到了“天庙”，“天庙”也是一个星宿。从观天象再观土壤，然后在籍田礼以前的九天就告诉这个，“太史”就把观察的结果告诉了农业部长，说“自今至于初吉”，有这么一段时间，“阳气俱蒸，土膏其动。弗震弗渝，脉其满眚，谷乃不殖”，说必须得开始耕地了，如果要不耕地的话，这个阳气在土壤里边，它积蓄久了出不来，这个土就坏了，就没法种地，种地就会颗粒无收，“谷乃不殖”。然后农业部长一听马上去告诉周王，说“史帅”，太史率领他的这个下属来告诉我说，“距今九日，土其俱动”，就把这话又说一遍，然后下边说，“王其祗祓”，说王您赶快行仪式，去行籍田礼，不能错过这个事情。然后周王就使司徒，司徒是专门管人的，“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坛于籍”，就会开始整治这个土地来筑坛，“命农大夫咸戒农用”，把所有的农具都准备齐全。“先时五日，瞽告有协风至，王即斋宫，百官御事，各即其斋三日”，百官全都要斋戒，周王也要斋戒，“及期”，到那个时候，“郁人荐鬯，牺人荐醴，王祼鬯，飨醴乃行”，要举行一个非常隆重的庄重的一个仪式，“百吏、庶民毕从”，所有的官吏，老百姓都跟着他。到了籍田那个时候，“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籍礼，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墢”，周王也要亲自耕地，但是他这个耕地不是像咱们农民一样，真的是在一天耕，他是象征性地要耕一垄地，周王耕一垄，然后他下边的人一级一级的官员都要耕地，每个人都要耕，“庶民终于千亩”，最后老百姓跟着一块把千亩地都耕完了。这个是显出中国古代的统治者对农业的重视。因为大家都知道农业是国家的命脉。所以粮食安全对于我们国家可以说是关乎国家生存的一件大事。很可惜，我们现在很多年轻人这点已经淡漠了，他没有挨饿的经验。我记得1989年到玉田军训的时候，当时玉田的官兵，装甲一师的官兵还吃的粗粮。1989年，还有粗粮，大家都想象不到，我们是1985年不吃的。咱们天津拉的大卡车，一卡车一卡车，我们叫富强粉，精粉，拉到人家部队去，给我们的学生做面条，做馒头。但是咱们的学生，大家知道部队吃饭是拿盆去领，一盆米饭，一盆面条，那些孩子吃不了，把这些馒头全倒在泔水缸里。有一次我看完之后，真的，我的眼泪都快下来，一个大缸，半缸的馒头。所以我们每个人真的有责任告诉我们的孩子，粮食是来之不易的。因为今天咱们不讲这个话题，以后有时间，我觉得大家可以交换这个话题，就讲天文气象在《诗经》当中的反映，这是另一个话题，那个话题听了，大家可能心里更发毛。

气候影响农业，农业就影响国家的命脉。所以虢文公跟周宣王讲这个道理就是说，你作为国王，你不能不重视农业，你要给全民做出表率，但是宣王不听，最后，几十年后，当他跟周边的那些少数民族作战的时候，大败。大家知道，打仗是很花钱的，这种一个是烧钱，再一个就是杀伤社会的有生力量，就精壮人口，死的都是青壮年，造成多少家破人亡，生产力也没了，所以战争对国家的伤害是极其重大的。所以古人，老子讲，“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就是这个道理。不轻易说打仗，一激动我就去打，这东西，你得想好了，代价和收效，这个要好好地权衡。所以这里边虢文公讲的道理，我们今天想，特别深刻，但是周宣王也很年轻，他就不太懂，所以最后吃了大亏。所以“观乎天文”的目的，说在于掌握天象变化的规律，而掌握天象变化的规律，目的在于制定历法，并有效地安排农业生产。而农业生产的成败则关乎人类生存，社会稳定，文化命运，国家前途。所以这是一系列的，一连串的东西。所以我们说贲卦彖辞，“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实际上背后是有深意的。

1978年的时候，咱们考古发掘，我们发现了曾侯乙墓当中，编钟很有名，这个都知道，但是在曾侯乙墓当中发现了一个箱子，一个箱子，黑漆顶，上面用红漆画的一些东西，大家可以看到这旁边是几个面的图，这是一个漆箱的盖子，从上面看的，这上面是个什么图呢？大家不知道看清楚没有，咱们来这个方向，这个可能看的清楚。那么这是个什么意思？就是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个龙的形象，这边是个虎的形象，而这个字是个斗字。有意思的是这个斗字，它有三笔，一个是这一笔，一个是这一笔，还有一个是这一笔。把它的四个头给往长里拉长，大家可以看到旁边还有一圈，还有若隐若现的一些符号。那么这个符号是什么呢？文字学家把它拿来一看，那个图我给去掉，就是二十八宿的名字。大家看，苍龙宿，角、亢、氐、房、心、尾、箕。然后下面，斗、牛、女、虚、危、室、壁，这是玄武宿。然后奎、娄、胃、昴、毕、觜、参，这是白虎宿。然后井、鬼、柳、星、张、翼、轸，这是朱雀宿。过去大家一说算命的都知道，左青龙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它实际上不是一种玄生不起神的一种神话，人们想象的，它是天上星宿的二十八宿，这个二十八宿靠近黄道，人们用来观察，人很聪明，时间长了之后发现这些星象有规律地重现，它不断运行变化，而且不断重复。中间是北斗七星，北斗七星的斗柄，指到什么位置就预示着什么呢？季节的变化，这就是我们说的在《鹖冠子》《淮南子》里头讲说，“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说的就是从黄昏时分以观测斗柄指向来确定季节的方法，这种运动称为周年视运动，它是在我们视觉当中运动，不是一种实际运动，是我们看上去的一种运动。北斗星每天也都随着天极，在做圆周的运动，所以这又称为周日视运动。斗柄随着季节沿着顺时针的方向不断地转动，古人就发现它的规律了，当它指到二十八宿的某一宿的时候，气候，季节就开始发生明显的变化。

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边这四笔延长非常有意思，下边，最下面的这一笔指向了一个什么呢？这是角宿，亢、氐、房；这是心宿，第一笔指向了心宿，这个心宿就是苍龙宿的，苍龙七宿的中心宿。这一笔指向危宿，这是玄武座的中心宿。这个也是。它这四笔都是指向了二十八宿，四个星宿的中心宿，而这个就是季节变化的一个交替的点。怎么来证明这件事？是我们猜出来的？也不是。大家可以看到在曾侯乙墓，它出土漆箱不只是一个，这是另外一个漆箱上。这个上面有一个漆书，里边讲说“民祀隹（惟）坊（房），日辰（晨）于维，兴岁之四（驷），所尚若陈（阵），（经）天（常）和”（民祀唯房，日辰于维，兴岁之驷，所尚若陈、琴瑟常和——编者注）。那么通过这句话就是“民祀惟房”，就说老百姓通常祭祀什么？祭祀的是房星，就是房宿，苍龙宿的中心宿。因为在春秋战国之际，民间是以观察“农祥”，也就是我刚才说的“农祥晨正”，也就是房宿“晨正”的星象来确定农事开始的时间，并用为“兴岁”，“兴岁”就是岁首的标志。曾侯乙下葬的时间是公元前的443年左右，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四象二十八宿的天文体系的形成要比这个要早。因为死的时候这个已经是很成熟的一个体系，早到什么时候呢？现在没有最后的定论。一种可能的说法就是早到公元前的4000多年，就是距今天已经6500多年，这个二十八宿的出现。

我们说这一段话的意思也就是说，贲卦的彖词，“观乎天文，以察时变”，它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天文决定了历法，古代这种王朝要颁布历法，而这个历法要影响到大家的农业生产，所以它是关乎国家命脉的，也是关乎政权能否稳固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另外我们在《周易》当中也看到这种话，叫做“见”，看着我们今天应该念jiàn，但是实际上应该念xiàn，就是出现的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这是《周易》乾卦的九二爻。那么《周易》乾卦的文言讲，“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这个“见龙在田”的意思就跟我们刚才说的有关，东方苍龙七宿它经过一年的周天运动，龙头的角宿，再次于黄昏的时候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古人把这个称为“见龙在田”，而我们今人管这叫龙抬头。这个龙抬头实际上就说到这个时候，按照周代的这种礼制，叫做“启蜇而郊，龙见而雩”。惊蛰的时候就开始实行郊天礼，敬天，敬神。然后到了“龙见”，就是龙头的角宿出现的时候，或者说房星出现，开始举行雩祭。雩祭是求雨之祭，因为雨对农业生产，春雨贵如油，太重要了，所以进行祈雨之祭，那么春耕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去我们看《周易》的时候，大家说，“见龙在田”，什么“飞龙在天”“或跃在渊”，以为就是指的一个动物，但是从天文学上讲，天文学家认为这实际上是对天上苍龙七宿运行轨迹的一种描述，我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它不是简单地讲神话动物。这是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它在天上运行的。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一张图。先农坛就是古代皇帝行籍田礼的地方。还有雍正皇帝祭先农坛图，所以福楼拜在小说里边，官员在那演讲，中国的皇帝到春天了，亲自耕地，确实是有这个礼，叫籍田礼，这是雍正皇帝行籍田礼的这么一个情景，当时画家画的。